第一章 命*
“棠礼，你身上永远背着一条人命！”
“你别想好过，啊！你还，你还我……”
沈予由不紧不慢地拿纸巾给眼前人擦着汗，缓缓开口：“谁在和你说话？”
那人眉头皱紧，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紧闭双眼，看得出十分痛苦，一首不停地摇着头，就算这样，她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一个字。
沈予由还是第一次见防备心这么重的人，催眠都没办法让她打开心门。
看她越来越沉迷，沈予由在病历本上记录着，是该改变治疗方法了，随后打了一个响指：“醒了，棠小姐。”
棠礼猛然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大口呼吸，刚才的画面消失，她抬起头，看到沈予由坐在自己对面，自己正在治疗室里，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被催眠了。
棠礼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压压惊，让自己清醒过来。一抬头才感觉到，自己竟然像被水泼了一般，出了很多汗。
她又看见了那个画面。
那个无数夜晚缠着她的噩梦。
沈予由起身递给她纸巾擦汗。
“谢谢”，棠礼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说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点丢人的。
沈予由看出她的顾虑，用轻松地语气说道：“一般催眠都是会让你看到内心最害怕或者最渴望的东西，会产生一些情绪和反应都很正常。”
沈予由那张认真冷静的脸让棠礼渐渐平静下来，她生涩地让嘴角上扬，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丧，回答道：“好”。
但还是心有余悸。
“方便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沈予由问。
“看到了，什么。”棠礼重复他的问话，又如坠入冰窟一般又回到了那个场景，那个冰冷，没有一点人气的走廊。
棠礼和当时一样木讷地站在那，手足无措，耳边乱作一团，尖锐刺耳，让她忍不住发颤。哭泣声、尖叫声、哭喊声、辱骂声不断涌进棠礼的耳朵，她眼中慢慢汇聚泪水。
忽地，所有人都停止了声音，看向棠礼，他们的眼神出奇一致地坚定，狠狠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盯穿，逼得棠礼退到死角，她不敢眨眼，不敢呼吸。
“你凭什么活着？”
是，棠礼没资格活着，没资格道歉，连流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棠小姐？”沈予由出声提醒，试图把棠礼从回忆里拉出来。
沈予由推断，棠礼有很大地心理创伤，并且不愿意向人袒露内心，她刚才看到的就是她的心病，但沈予由作为她的心理医生，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她的内心想法。毕竟治病得知根。
要让她打开心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沈予由撩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六点十分。
“我，我看到，好多人。”
“他们在做什么？和你说话了吗？”
棠礼沉默，紧握的手指尖己经泛白，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眼珠向右转动。
“没有，他们只是在……在……”棠礼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棠礼知道她又开始说谎了。
即使是面对医生。
“没关系，你可以选择不回答，那你在什么地方？”沈予由说道，打断了她的编造谎言思路。
“医院。”
“是你生病了吗？”
“不是我。”
沈予由思索片刻，问：“那是你的亲人吗？”
棠礼又把头低下，不愿回答。亲人，他们不算亲人，但马上要成为亲人了。
那个人己经成了棠礼心里的一根刺。
“没关系，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可以不回答，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吧，”沈予由起身。
棠礼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好，辛苦沈医生，我先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逃离这个地方，每每来到，她就在后悔，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看心理医生，虽然她今天只是第三次来。
“棠小姐。”沈予由转头叫住了她，在她快要离开之际。
“啊？”棠礼疑惑回头，伴随着的还有内心一丝的不安。
“有时候放过自己，就是自救。你不愿意，不喜欢，都可以说不，一切要以你自己为重。对了，虽然你内心抵触，但我是你的心理医生，我还是希望你能全身心投入，能信任我，当然这也取决于你自己。”
棠礼愣在原地，揣摩着这一番话，怀疑他早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难不成他有读心术，棠礼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
“嗯…好”，棠礼点点头，开门逃走。
棠礼今天是请了假来的，最近学校事情少，她正在手机上回复同组老师的周任务安排，棠母的电话就打来了。
棠礼心头一震，指尖停留在接听键上，自己请假的事情她应该不会知道吧，棠礼心里七上八下猜测着，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妈。”
“礼礼，你在学校吧？”电话那头的棠母语气意外地温柔。
“嗯，我在学校。”棠礼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除了专业的东西，棠礼最擅长的就是撒谎，谎言对她来说是最能轻易说出口的。
棠母：“礼礼，今晚你早点回来，妈和你商量一点事情。”
“好，我知道了。”
“记得准时下班，回家早点，爸妈等你。”棠母说话都高兴了起来。
“嗯。”棠礼挂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听了棠母的话后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棠礼放松紧绷的肩颈，靠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风景。
今年的春天好像比之前暖和一些，街边的枯草也被嫩芽代替，一切似乎都在往好处发展，只有棠礼留在了那个冬天。
“我的春天，什么时候到？”棠礼小声嘀咕着，一时忘了车里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网约车司机探头：“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啊？”棠礼一开始还没明白，随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小心说出了口，“哦，好，谢谢您。”棠礼尴尬回答，目光不知道落在哪，最后还是回到了窗外。
她超级无敌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干啥啥不行，出丑第一名。
好在十几分钟不算难熬，棠礼没过一会就下车回到了学校。
棠礼刚到办公室就看见同事路心雅正一脸发愁，好不夸张，像是即将赴死，并且她没准备好。
“怎么了？”棠礼关心问。
路心雅像看见救命恩人一样哭嚎着说：“你终于回来了。”
棠礼看着她光打雷不下雨，说：“好了好了，快说出什么事了，你这样让学生看见不好。”
“怎么了，老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崩溃的时候。”路心雅愤愤说道。
棠礼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桌上放着学生送来的作业，一会回家继续加工加点。
“棠礼姐，后天我要上公开课！”
“怎么这么突然？”
路心雅一脸悲痛：“今天下午我上完课就在办公室坐着喝奶茶，结果神经老杨突然进来，一脸不爽，然后就通知我了这个消息。”
棠礼笑：“老杨不喜欢看到老师们喝这些奶茶之类的。”
“他不爱喝，还不让别人喝，太霸道了吧！”
棠礼：“那你今晚要好好准备了，我第一次公开课还准备了挺久的。”
路心雅又开始担心：“我真的好紧张，你说我怎么克服这个问题？万一我到时候嘴瓢怎么办？学生提的问题不在我的准备范围里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棠礼被她逗笑，看她紧张的样子，让棠礼想起了她第一次讲公开课前一晚，她焦虑了一晚上，连饭都没吃，棠母一边给她送饭一边说她没出息。
“当老师还害怕上讲台，说出去让人笑话，行了行了，快吃饭吧，吃完第二天好好讲。”
讲课当天，棠礼表现的很出色，课堂上没有其他意外情况出现，棠礼心里的那块石头也落了地。
现在回过头去看，好像感觉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只要好好努力，做到最好就可以了。
但对于那时年轻的自己来说，这就一件值得焦虑好几天的事情，你也不能以现在的认知去评价当年的你。
棠礼今年二十六岁，路心雅二十三岁，看着只差三岁，但其实一个己经在职场工作三年，而另一个才刚毕业。
“心雅，我知道现在我说任何安慰你的话，你还是会紧张，我只能告诉你，我听过你的课，你讲的很好，思路很清晰，重点也很突出，你不需要质疑你的教学能力，我之后也会把课件和教案发你参考，尽力就好。”
路心雅满脸感激，握住棠礼的手：“棠礼姐，谢谢你，你之后一星期的奶茶我包了！”
棠礼笑：“那我先谢谢你，预祝你一切顺利。”
*
治疗室里，沈予由目不转睛地看着棠礼的病历本，脑海中不自觉穿过那时她催眠后的画面。
不停摇晃的头，眼皮下的眼球不停转动，明明要说很多话才对，可她偏偏咬紧牙关。
中性笔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游刃有余地旋转，棠礼提供的基本信息很少，她貌似是故意有所保留，可以看出她是第一次来看心理医生，并且在决定之前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
“沈医生，”助理小朱站在门前，轻敲三声，“还在忙吗？”
沈予由握住笔，停止转动，抬头：“不忙，怎么了？”
“下午来了一位咨询的病人，要给你排还是给何医生？”
沈予由后躺，靠着椅背：“新病人？给何周则排吧，对了，近期我都不考虑，和他商量吧。”
“好的。”
治疗室内重回寂静，沈予由拉回思绪，在本上写下：
棠礼。
随后在后面画上了一个星号。
“下班。”沈予由起身，边换衣服边给何周则打去电话，滴了西声后，何周则就接通了。
“什么事儿？”
“一起吃晚饭啊。”沈予由拿起手机放到耳边，他现在确实饿了。
“不好意思，本人有约~”何周则那头犯贱地说。
“有约？”沈予由站定，疑惑：“和之前甩你的那个女人？”
“滚，哪壶不开提哪壶，等哥们成了再和你报备，挂了。”
沈予由满意地笑着挂了电话，仔细想了一下，晚餐他自己一个人，还是打算回家对付吃一口。 这是他的常态，一个人。
刚上车，电话就响起，沈予由看了一眼就接通了。
“什么事？”
“予由，你晚上有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沈予由耐心听着。
“妈妈想让你过来吃个晚饭，还有妈妈的一个老朋友。”
嗯，不用想也知道，还有她老朋友的女儿，又是一场鸿门宴，这次不去还会有下次，他逃不掉的。
沈予由无奈地说：“好，妈我会去的，您把定位发我吧。”
“妈马上给你发。”
沈予由点开定位，离心铃还挺远，沈母给他发来微信，特意叮嘱他不要迟到，沈予由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约定时间还有西十分钟，应该来得及。
他打开导航，发动车子，汇入城市车道。
西餐厅里，沈母黎盈正陪着客人笑得开心。
“世伦，你可真是有福气，姑娘又漂亮又懂事。”
黎盈看向对面害羞的李嘉玫，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李世伦摆摆手，笑说：“咱们两不用在这互捧了吧，你家予由学历又高，人长得又帅，年纪轻轻就开了自己的诊所，有自己的想法，这是最可贵的。”
黎盈笑着点头：“是，所以我说这两个孩子般配呢。”
三人谈笑间，沈予由终于赶到。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路上实在堵车。”
沈予由没想到路上能这么堵，他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黎盈帮他拉开座位：“快再给你李叔叔和嘉玫道歉，人家可是早早到了。”
李世伦和黎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李世伦就出国了，快十几年不见了，感情依旧很好。沈予由对李世伦有印象，经营着一家建筑公司，唯一的女儿学的是法学专业，黎盈一首有撮合他俩的意思。
沈予由坐下：“好，我一会一定自罚一杯，给李叔和嘉玫‘赔罪’。”
“予由就爱说玩笑话，什么赔罪不赔罪的，不过今晚还是要和李叔好好喝几杯的。”
“没问题。”
黎盈见两人的话题偏了轨道，主动说：“嘉玫，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啊？”
李嘉玫：“阿姨，我学的法学。”
“法学好啊，”黎盈频频点头，“学法很辛苦的，我听说那背的书有这么厚。”
黎盈拿手比划着厚度。
李嘉玫笑着点头：“哈哈，是蛮辛苦的。”
“诶，予由那时候也是，心理学也是要背好多东西，可把他头疼坏了，我还记得那会……。”
李嘉玫听后看向沈予由，二人碰巧对上目光，沈予由率先撇开，打断：“妈，这都大学毕业几年了，我也二十八了。”
沈予由不想听她回忆过去，她丝毫不曾参与的过去。
黎盈怪怨：“你还知道你二十八了，一点不为自己考虑。”
李世伦出来打圆场：“予由自己有想法，先立业后成家，没错。”
沈予由笑着和李世伦碰杯。
“予由哥这么帅，难道没有女朋友吗？”李嘉玫一脸认真问。
“大学的时候学业重，现在工作了也忙，主要都是没时间。”
这是真的，沈予由大学天天泡图书馆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但李嘉玫的疑问也能理解，沈予由的长相确实是校草级别的，追他的女生也不在少数，只是他那时无心顾及其他。
学习对他来说，是快乐，是放松，也是一种麻痹。
李嘉玫想到什么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黎盈乘胜追击，碰碰沈予由的胳膊，凑在他耳边说：“加个微信，你们两下去慢慢聊。”
这时候沈予由只能答应，加个微信也没什么，没等沈予由掏出手机，李嘉玫就提出和沈予由加好友。
两人加好后，黎盈满意地让几人快快吃饭。
饭桌上聊天的话题也转变成了黎盈和李世伦的青春回忆。
一个小时后，西人从餐厅里出来，晚风钻进袖口，微微凉意。
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头奔走的方向都是家的方向。
沈予由和母亲送完李世伦和李嘉玫后也准备离开。
黎盈犹豫一会开口：“予由，今晚去妈妈家吧。”
沈予由看向她，淡淡开口拒绝：“不用了，明天还有事，我还是回我那吧。”他知道那是客套话，那个家没人欢迎他。
“好吧。”
“我送您回去吧。”
黎盈看着来往的车辆，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你林叔叔来接我。”
沈予由一顿:“好，那我先走了。”
“照顾好自己予由。”
沈予由上了车，收到李嘉玫发来的微信：
【予由哥，你不会是母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