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却带着一种宿醉未醒般的、惨淡的灰白。光线冰冷地铺在长条形的胡桃木餐桌上,映照着银质餐具冰冷的反光和骨瓷餐盘里几乎未动的精致早点,毫无暖意。
苏砚晞坐在餐桌旁。
指尖无意识地着温热的牛奶杯壁,试图汲取一丝暖意,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那寒气并非来自晨风,而是源于昨日祠堂冰冷的青砖地面,以及爷爷那句如同淬毒诅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荡的“血债”。
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骨髓深处,吐着猩红的信子,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冰冷的刺痛和沉重的窒息感。
“大小姐。”
福伯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餐厅拱形门廊的阴影里。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一切纷扰都无法在他眼底留下痕迹。
他手中托着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盒子。
盒子不大,棱角分明,线条锐利,在惨白的晨光下泛着一种冷硬的、金属般的光泽。不像一件礼物,更像一块刚从西伯利亚冻土深处挖出的、带着万年寒气的玄冰。那冰冷的质感,隔着空气都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谢先生派人送来的。”
福伯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空气瞬间凝滞!彻底冻结!
“当啷——”
母亲沈佩仪手中精致的银叉脱手,掉落在洁白的骨瓷碟沿上,发出一声清脆到刺耳的轻响,随即戛然而止。她保养得宜的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惊恐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死死地钉在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上!仿佛那里面装的不是珠宝,而是足以将整个苏家山顶别墅夷为平地的烈性炸药!
父亲苏正廷捏着银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得死白,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最黑暗的海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怒和一种被彻底挑衅的狂暴!
“扔出去。” 苏正廷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裹挟着昨日祠堂雷霆之怒的余威和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头,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福伯微微垂首,身形却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他像一尊早己失去生命的、只执行固定程序的雕塑,对主人的暴怒视若无睹。
“老爷,”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送东西的人……特意交代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苏砚晞身上,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寒。
“务必……亲自交到大小姐手上。”
“亲自”两个字,被他用一种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吐出。轻飘飘的,却像两颗裹挟着锋利冰屑的子弹,精准地、狠狠地射入了这片死寂的空气!瞬间撕裂了所有强装的平静!
苏正廷镜片后的目光,在听到“亲自”二字的瞬间,骤然收缩!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那阴沉的目光瞬间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潭!他死死地盯着福伯,又猛地转向苏砚晞,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毁天灭地的风暴!
餐厅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单调而枯燥的“噼啪”声。那声音,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
苏砚晞缓缓放下了手中早己冰冷的牛奶杯。
指尖离开杯壁的瞬间,那祠堂青砖的冰冷触感,仿佛又顺着指尖爬了上来,缠绕不去。
她站起身。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目光,却如同被磁石牵引,牢牢地锁在那个深蓝色的、散发着无形寒意的盒子上。
一步。
两步。
三步……
她朝着福伯走去。
朝着那个盒子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无形的、锋利的冰刃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血债”二字那冰冷刺骨的回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福伯将手中的托盘微微前倾,送到她面前。
深蓝色的丝绒,触目惊心。那丝绒的质感冰冷而柔软,像某种猛兽的皮毛。
苏砚晞伸出右手。
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盒盖中央那个冰凉的、小巧的金属搭扣。
金属的冰冷瞬间刺痛了指尖。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响。
搭扣弹开。
指尖捏住盒盖的边缘,轻轻向上掀开——
深蓝色的丝绒衬里,如同静谧的夜空。
而在那夜空般的背景上,静静地躺卧着一件东西。
一枚胸针。
玫瑰金的底托,勾勒出羽毛般流畅而优美的弧线。羽毛的脉络,并非雕刻,而是由无数颗细密到极致的、纯净无瑕的碎钻铺就!它们在惨白的晨光下,折射出无数道细碎的、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如同在深蓝的夜空中流淌着一条微缩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星河!
而羽毛的尖端,是一颗……
泪滴形的鸽血红宝石!
浓郁!深邃!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燃烧的火焰内核!那红色如此纯粹,如此饱和,仿佛将世间所有的热烈与绝望都浓缩在了这一滴泪中!在碎钻星河的簇拥下,它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死亡般诱惑的瑰丽光芒!
像一滴凝固的、泣血的夕阳!
“嘶——!”
苏砚晞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
悬在盒子上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飘零的落叶!
这枚胸针……
她怎么可能不认识?!
上个月,巴黎古董珠宝双年展的压轴之宝!
传闻中19世纪沙俄宫廷流出的遗珍,由传奇珠宝匠法贝热亲手设计!
全球仅此一枚!孤品!
她曾隔着那厚重的、冰冷的防弹玻璃展柜,整整看了它三十分钟!指尖隔着玻璃,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过它羽毛的每一道优雅弧线,碎钻的每一粒璀璨光芒,红宝石那滴泣血般的深邃……
最终,因为顾凛那句看似体贴、实则带着掌控意味的“太过张扬,不适合订婚宴”,带着巨大的遗憾和不甘,黯然离开。
它怎么会……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谢聿白送来的盒子里?!
像一个最荒谬、最讽刺的玩笑!
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无声的、却足以将她所有伪装彻底碾碎的嘲讽?!
还是……
那冰冷的、如同泣血夕阳般的红宝石光芒,首首地刺入她的眼底!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
身后,传来母亲沈佩仪极力压抑的、却依旧带着巨大惊惶的抽气声!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
“哐当——!”
一声巨响!
父亲苏正廷猛地推开沉重的实木餐椅!椅脚在光洁如镜的黑胡桃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欲聋的噪音!
“苏砚晞!” 他暴怒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裹挟着毁天灭地的雷霆之威,狠狠地砸在死寂的餐厅里!“你敢碰一下试试!”
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力量!
苏砚晞的指尖,依旧悬停在那枚胸针上方。
距离那颗冰冷而灼热的鸽血红宝石,只隔着一层稀薄的、几乎要被目光点燃的空气。
宝石深邃的光芒,如同一只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眼睛。
无声地凝视着她。
凝视着她苍白脸上极力维持的平静下,眼底那翻涌的惊涛骇浪——
与那丝被“血债”的毒蛇死死缠绕、被父亲的雷霆震怒强行压下、却依旧在最深处顽固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般不肯熄灭的……
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