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裂隙
暮色西合,城市浸泡在霓虹与湿气里。柏油路淌着光,倒映扭曲的斑斓,空气黏稠,混杂着雨后的土腥和尾气余味。林默挤出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长长吁了口气。医学院大三的课表,像被福尔马林腌过,尤其下午三小时的解剖实操,那股消毒水混着组织液的气息,仿佛渗进了骨头缝,让他觉得自己也被腌入味了。
“哥!”
一声呼唤穿透嘈杂。林默循声望去。妹妹林雅缩在出站口巨大广告牌的阴影下,像只受惊的雏雀,背着几乎等身的书包,朝他用力挥手。小雅高一,性子怯懦敏感。林默心头一软,疲惫散去几分,快步过去。
“等很久了?不是说下雨就在便利店等的吗?”他习惯性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头发,掌心一片冰凉湿意。
“便利店…人挤。”小雅嗫嚅,下意识往他身后缩,目光扫过匆匆人流,“雨…好像停了。”
林默抬眼,阴沉的天空落下几滴冷雨。“这叫停?”他无奈,脱下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不由分说罩住妹妹,“穿上,别着凉。回家煮姜汤,妈…走前特意叮嘱的。”提到“妈”字,他声音微不可察地一滞。
林默出生于一个不算富裕但充满温情的普通家庭。父亲是深蓝码头一名经验丰富的机械维修师,性格沉稳可靠,对机械和物理规则有着朴素的敬畏。母亲是社区诊所的护士,温柔坚韧,教导他生命的宝贵与关怀。在林默12岁时,一场震惊城市的灾难发生在父亲工作的深蓝码头。官方报道为“罕见的地质活动引发管道破裂及次生爆炸”。林默的父亲在事故中失踪,官方认定为遇难(遗体未找到)。这场灾难彻底粉碎了林默家庭的稳定秩序。父亲的“消失”对母亲打击巨大,她陷入深度抑郁和无法解释的恐惧。她变得沉默寡言,时常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提到“发光的裂缝”和“粘稠的灰色东西”。数年后,母亲在精神恍惚中因病离世。这段经历给林默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他目睹了物理规则(码头结构)和生命秩序(家庭)如何在未知力量下瞬间崩塌。这让他既渴望理解背后的真相(驱动他学习物理/医学),又对表面宣称的“秩序”(官方解释)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
在父母相继离去后,照顾年幼妹妹小雅成为他生存的唯一意义和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被迫迅速成熟,学会隐忍、担当和牺牲。这份对小雅的守护,成为他性格中最核心、最坚韧的部分
小雅默默裹紧带着哥哥体温和淡淡消毒水味的衣服,只露半张小脸,点头。
兄妹汇入下班潮,走向老城区边缘的家。那条穿行高大梧桐的旧街,灯光昏昧,却避开了主干道的喧嚣。
“今天…解剖课怎样?”小雅闷在衣服里问。
林默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别提了。分到下肢血管神经丛,教授让徒手分离腓总神经…那玩意儿细如发丝,埋在脂肪筋膜里。隔壁组的‘金手指’,一镊子下去,差点撕了伴行静脉,血滋了带教一脸…你没见老师脸色,比标本还白。”他刻意夸张,想逗妹妹。
小雅“噗嗤”笑了,立刻捂嘴,眼睛弯成月牙。林默心一松,正想再讲个实验室糗事,一股毫无征兆的寒意猛地攫住他。
不是天气的冷。是种粘稠、阴湿、带着无形恶意的气息,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一颤,下意识停步,将妹妹护得更紧。
“哥?”小雅察觉他的僵硬。
林默没应,目光死死盯住前方街角废弃的报刊亭。那里…不对。
报刊亭周围的光线诡异地扭曲。昏黄路灯的光晕开一片模糊蠕动暗影。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消失无踪,取而代之是陈旧铁锈混合深海淤泥的腐败腥气,浓烈刺鼻。
“嗬…嗬…”
低沉、沙哑、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断断续续从报刊亭后传来,伴随湿哒哒的拖拽声。林默心跳骤停,擂鼓般撞击胸腔。他想捂住妹妹眼睛,拉她后退。
太迟了。
报刊亭扭曲的暗影猛地向内塌陷,空间本身被撕裂!一个非人轮廓挣扎着爬出。
那东西…勉强残留人形,全身覆盖湿滑、粘腻、仿佛沥青混合腐烂海藻的黑色物质,不断滴落散发恶臭的粘液。西肢以诡异角度扭曲,像是折断后胡乱拼接。头部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蠕动、试图形成器官的黑色旋涡,令人牙酸的“嗬嗬”声正从中发出。
“蚀…骸…”一个冰冷名词毫无征兆烙进脑海,带着源自本能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啊——!!!”小雅短促凄厉的尖叫撕裂街道寂静。她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极致恐惧急剧收缩,小小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那“蚀骸”被尖叫吸引,蠕动的“头颅”猛地转向他们。更浓烈的恶意和冰冷饥饿感扑面而来!它放弃报刊亭,拖着沉重湿漉身躯,以不协调却迅捷的速度扑来!
“跑!!!”林默嘶吼,一把将吓懵的小雅推向身后,自己钉子般钉在原地。他能感到那东西锁定了小雅!求生本能压倒恐惧,肾上腺素狂飙,时间仿佛拉长变慢。
蚀骸扭曲、覆盖粘液的爪子带着腥风,抓至小雅面前半米!小雅甚至闻到窒息恶臭,吓得连尖叫都发不出,绝望闭眼。
不!不能碰她!绝不允许!
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热在林默胸膛炸开!不是愤怒,不是勇气,是更冰冷、更宏大、更难以理解的东西。体内某个沉睡闸门被强行撞开,汹涌无形的洪流奔涌而出,首指即将触及妹妹的爪子!
视野边缘爬满无数细小冰蓝色裂纹,仿佛空间在碎裂。他无意识抬手,五指张开,对着狰狞爪子狠狠一握,心中只有一个狂暴念头:停下!冻结!让这混乱伤害——停止!
“嗡——!”
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能震动灵魂的嗡鸣响起。
时间,凝固一瞬。
蚀骸抓向小雅的爪子,连同滴落的粘稠黑液,飞舞的梧桐落叶,弥漫的腐败腥气…诡异地停滞空中!
紧接着,一层肉眼可见、薄如蝉翼却散发彻骨寒意的冰蓝微光,瞬间覆盖蚀骸整条手臂。那光非物理冰霜,更像某种“秩序薄膜”,强行抚平爪子上疯狂蠕动的黑色粘稠物质带来的混乱。那部分肢体瞬间失去活性,变成覆盖沥青的丑陋冰雕。
蚀骸蠕动的头部旋涡猛地一滞,发出更痛苦暴怒的嘶鸣,身体剧烈抽搐,似乎被这“冻结”重创。
难以形容的虚弱瞬间抽干林默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充斥尖锐耳鸣,仿佛世界噪音被强行塞入。更可怕的是,他感觉自己…“薄”了一点?轮廓似乎模糊些许。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包裹着他。
“哥!”小雅跌倒在地,看着哥哥苍白摇摇欲坠的身体,惊恐哭喊。
蚀骸受创未死。它舍弃冻结手臂,身体猛扭,蠕动头部旋涡对准林默,一股更阴冷、充满精神污染的气息潮水般涌来!林默头痛欲裂,混乱低语和破碎影像强行塞入脑海。
千钧一发——
“嗤——!”
数道刺眼白光利剑般射来,精准打在蚀骸身上!光芒蕴含特殊能量,被照射的黑色粘稠物质“滋滋”灼烧,冒出刺鼻白烟。蚀骸痛苦嚎叫,动作顿止。
引擎咆哮由远及近,两辆通体漆黑、厚重如装甲的越野车蛮横冲进街道急刹。车门弹开,七八个身穿纯黑、带银色条纹作战服的人影迅捷跃下,动作如猎豹,脸上全覆盖式电子面罩幽蓝闪烁。
他们手中武器奇特,像高科技焊枪与霰弹枪的结合体,枪口电弧闪烁。
“第七区清洁工!执行净化程序!无关人员立刻撤离!”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扩音声响起,命令不容置疑。
为首队员(陈岩)手势一挥。队员分散,两人举起嗡鸣探灯般仪器对准蚀骸,其他人举起武器。
“砰!砰!砰!”
蓝白电浆弹精准轰击,每一次命中炸开刺目电光,灼烧大片黑色物质。蚀骸凄厉惨叫,身体抽搐融化。
林默强忍头痛眩晕,连滚爬爬扑到小雅身边,紧紧抱住她,用身体挡住恐怖景象和刺眼光芒。妹妹在他怀里抖如秋叶。
战斗结束很快。几秒后,恐怖蚀骸化为一滩冒白烟、散发恶臭的焦黑粘稠物,迅速挥发消失,只留地面腐蚀痕迹。
街道死寂,只剩越野车引擎低沉运转,队员装备细微电子音。
林默抱着小雅,惊魂未定看着这群不速之客。他们是谁?第七区清洁工?净化程序?刚才那怪物是什么?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疑问爆炸般塞满大脑。
为首黑衣人(陈岩)迈步走来。步伐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压迫感。面罩冰冷电子眼扫过林默和他怀里的小雅,尤其在林默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
林默心提到嗓子眼。他注意到陈岩目光在自己刚才“冻结”蚀骸手臂方向短暂停留,那里除了空气,空空如也。
陈岩停在两米外,面罩未摘,冰冷电子音响起:“你们。目击者。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默干涩张嘴,刚想说“有个怪物…”,旁边队员拿着平板电脑仪器走来,屏幕对着兄妹快速扫描,“嘀”一声轻响。
“报告队长,两名平民,身份己确认:林默,医学院学生;林雅,高中生。精神波动指数…异常偏高,尤其女性目标。”队员汇报。
陈岩目光再次落在小雅身上。小雅似乎被冰冷注视吓坏,头深埋林默怀里,压抑啜泣。
“异常偏高…”陈岩重复,电子音无情绪。他偏头示意另一队员:“执行标准处理程序。B级记忆干预。确保无残留污染。”
“是!”队员立刻从腰间拿出银白色喷雾罐装置,冷光闪烁。
林默警铃大作!记忆干预?他们要干什么?抹掉记忆?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是受害者!”林默鼓起勇气嘶喊,声音紧张嘶哑。
陈岩无视抗议。队员走到面前,抬手就要对着两人喷下。罐口闪烁不祥微光。
林默绝望抱紧妹妹,准备迎接未知命运。
就在这时——
“滴嘟…滴嘟…滴嘟…”
尖锐、急促、怪异蜂鸣声猛地从陈岩手腕通讯器响起!声音在死寂街道格外刺耳。
陈岩动作瞬间顿住。低头看向手腕,面罩电子眼似乎闪烁一下。
“报告!侦测到附近区域出现新的高能‘渊隙’波动!坐标…两个街区外时代广场地下商场入口!能量读数…A级!重复,A级渊隙波动!”通讯器传来队员急促、震惊的汇报。
A级?!
林默清晰看到,即使隔着面罩,陈岩整个人气场瞬间绷紧到极致!他猛地抬头,电子眼扫向蜂鸣方向,又迅速扫一眼林默兄妹,极速权衡。
“留下两个人处理现场和目击者!其他人,立刻跟我去新坐标!快!”陈岩当机立断,声音前所未有紧迫,不再看兄妹一眼,转身冲向越野车。
留下处理的两队员对视,犹豫。拿喷雾罐的队员看着队长绝尘而去,又看看惊恐兄妹,最终啧了一声,收起喷雾罐。
“算你们运气。”他嘟囔,语气不耐,“老李,看住他们,我去处理那滩‘蚀质’。队长那边A级…啧,捅了马蜂窝。”
另一队员(老李)点头,警惕端枪看着兄妹,心思显然被“A级渊隙”牵走。
暂时安全?林默紧绷神经稍松,巨大恐惧疑惑依旧如冰冷潮水淹没。他看向地上正被喷洒溶剂快速消失的焦黑痕迹,又下意识低头看自己右手——刚才就是这只手,发出了冻结怪物的力量。
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无异常,却感到难以言喻的“空洞感”蔓延,仿佛身体一部分被抽走,不是力气,是更本质的…“存在感”?队员扫描说“精神波动异常”,还有“渊隙”、“蚀骸”、“清洁工”…这些词像烧红烙铁,烫在脑海。
怀里妹妹突然动了动。她似乎缓过神,抬起苍白小脸,泪痕未干,眼神却空洞迷茫。她看着林默的脸,冰凉小手轻轻碰了碰他脸颊,梦呓般、带着巨大困惑低语:
“哥…你…你的脸…刚才…好像…褪色了?”
褪…色?
林默浑身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他猛地抬头,看向旁边店铺橱窗。
昏暗灯光下,玻璃映出他模糊倒影。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神惊惶…一切似乎正常。
但小雅迷茫又笃定的眼神,连同自己身体里挥之不去的“稀释感”,像冰冷毒蛇,紧紧缠住了心脏。
他…到底变成了什么?刚才那力量…是什么?妹妹看到的“褪色”…是真的吗?那个“A级渊隙”又是什么?会带来比刚才更可怕的东西吗?
疑问如同深渊,在脚下无声裂开。归家的路,变得漫长而凶险。两个街区外时代广场方向,隐隐传来人群骚动和更刺耳、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混杂着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低频震动,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不详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