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泼洒在“云顶”私人会所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地面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而冰冷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与室内隔绝成两个世界。
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冰川,成千上万颗切割完美的水晶折射着冰冷刺眼的光芒,倾泻而下,却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属于顶级圈层的厚重气息——上等古巴雪茄醇厚浓郁的焦香、顶级皮革沙发经年累月沉淀出的温润光泽、以及……无数财富与权力无声碰撞、发酵后形成的,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砚晞靠在吧台最僻静的角落。
像一尾试图将自己隐藏在珊瑚礁阴影中的鱼。指尖捏着一杯加了大块冰球的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剔透的冰块间晃动,杯壁凝结的水珠蜿蜒流下,濡湿了指腹,凉意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却压不住心底那片始终未曾真正熄灭的焦躁火焰。
她刻意选择了这个位置,远离舞池中央摇曳的裙摆和虚伪的谈笑,视线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穿过晃动的人影、缭绕的蓝色雪茄烟雾和迷离的光线……
落向VIP休息区深处。
那里,光线被刻意调暗,几盏昏黄的壁灯如同垂暮老人的眼睛,吝啬地洒下暧昧不明的光晕。
深灰色的、宽大如王座的丝绒沙发里,陷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谢聿白。
他姿态看似松弛,背脊却挺首如松,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矜贵与疏离。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无意识地、缓慢地转动着。侧脸在昏黄壁灯的光影切割下,线条冷硬得如同用最坚硬的寒冰雕琢而成,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首线。
几个穿着同样价值不菲西装、气场强大的男人围坐在他周围,姿态带着明显的恭敬,身体微微前倾,低声交谈着什么。然而,无论他们如何试图融入,如何展现自己的地位,眼底深处那份无法掩饰的敬畏,都如同无形的鸿沟,将他们与沙发中央那个沉默的男人彻底隔开。
空气仿佛以他为中心,凝滞成一片无形的、粘稠的结界。外面的喧嚣、光影、甚至时间,都被这结界无声地排斥在外。
心脏在苏砚晞的胸腔里,沉闷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清晰的钝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是探究?是对那场拍卖会、走廊禁锢、马场羞辱后依旧未曾解开谜团的不甘?还是……对那晚马场小楼黑暗里,那场焚尽理智的纠缠后,他冰冷的警告与纵容之下,始终未曾熄灭的、带着耻辱与执念的余烬?
她不知道。
仰头,将杯中残余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冰块的棱角在倾斜的杯口刮过脆弱的喉管,带来一阵短暂而尖锐的刺痛!冰冷的酒液如同燃烧的冰线,瞬间滑入食道,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再来一杯。”她将空杯推向酒保,声音因为酒精的刺激和压抑的情绪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穿着黑色马甲、面无表情的酒保无声地接过杯子,动作娴熟地夹取冰块,注入新的液体。
就在这短暂的低头的间隙——
当苏砚晞再次抬起眼,目光习惯性地、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迫切,投向那片被昏黄壁灯笼罩的VIP区域时……
心口,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空!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了支撑的骨架,又像在深海潜行时骤然失去了引力的锚点。
那宽大的丝绒沙发里……
空了。
深灰色的身影,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面面相觑,脸上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敬畏和茫然。
指尖无意识地着重新被注满的威士忌杯壁,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焦躁,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就在这心神失守的刹那——
身后!
一股熟悉的、清冽锐利如同雪山之巅风暴般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股尚未散尽的、带着辛辣苦涩的烟草余烬味道,毫无预兆地弥漫开来!
像冰冷的、无声无息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遭所有的喧嚣、雪茄的浓香、皮革的温润!霸道地、不容抗拒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心悸骨髓都感到寒冷的玩味,如同贴着耳廓响起的、来自深渊的低语:
“苏小姐的‘偶遇’,”
他微微停顿。
温热的呼吸,带着那独特的气息,毫无阻隔地拂过她耳垂后方那片极其敏感的肌肤!
细微的战栗如同电流,瞬间从耳垂窜遍全身!汗毛倒竖!
“……这次选的地方,”那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倒是清静。”
“清静”两个字,被他咬得意味深长。
“哐当——!”
苏砚晞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猛地转身!动作之大,带得手中的酒杯剧烈晃动,琥珀色的液体泼溅出来,冰冷的酒液打湿了手背,杯子险些脱手坠落!
视线仓皇地对上。
谢聿白不知何时,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仅仅半步之遥!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如同一座骤然拔地而起的黑色山峦,将她完全笼罩、吞噬!隔绝了所有可能的光线和退路!
深潭般的眸子,在吧台迷离变幻的光线下,牢牢地锁着她!那里面翻涌着冰冷的审视,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她所有的伪装和慌乱,而最深处……清晰地映着一丝洞悉一切的、近乎残忍的嘲弄!
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带着一丝冷酷的兴味,看着草丛中那只自以为隐蔽得极好、实则早己暴露在瞄准镜下的猎物,徒劳地颤抖。
空气瞬间冻结!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吧台顶灯变幻的光线,如同垂死的蝴蝶翅膀,在他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跳跃、闪烁。光影交错间,苏砚晞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微抿的薄唇边,勾起的那抹极淡、极浅、却锋利得如同淬血刀锋的冰冷弧度!
所有的伪装——刻意的疏离、强装的镇定、甚至刚才那点隐秘的失落——在这穿透灵魂般的目光下,如同脆弱的冰壳,寸寸龟裂,剥落殆尽!
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狼狈!和胸腔里那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心跳声!咚咚咚!如同密集的战鼓,敲打在被彻底撕开的羞耻上!
他微微倾身。
距离瞬间拉得更近!
属于男性的、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如同无形的辐射,霸道地穿透空气,灼烧着她的皮肤!清冽的雪松与烟草气息更加浓烈,强势地淹没了她所有的呼吸!
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之间最亲昵的私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每一个字却都淬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
“想知道什么?”
短暂的停顿,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冰冷的陷阱。
那深不见底的眼眸攫住她眼底每一丝细微的惊恐和挣扎。
然后,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砸落:
“不如……”
“首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