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上的沉默,粘稠、沉重,如同淬了剧毒的冰凌,悬在苏砚晞的头顶。那冰凌的尖端,正缓慢地、无声地滴落着冰冷的液体,每一滴都精准地砸在她摇摇欲坠的自尊上,带来深入骨髓的难堪和刺痛。
掌心,那片被林薇指尖触碰过的皮肤,残留着微凉的、柔软的触感。此刻,这触感却像一块滚烫的烙印,死死地烫在那里,灼烧着她刚才那场被嫉妒冲昏头脑、如同疯子般冲过车流的愚行!每一个画面都在脑海中疯狂回放,清晰得令人作呕。
“商业伙伴。”
谢聿白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毫无预兆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是解释。是陈述。
冰冷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如同法官在法庭上宣读一份早己盖棺定论、不容置疑的判决书。每一个字都清晰、坚硬、掷地有声。
“负责艺术品信托交割。”
他的目光,那深潭般能溺毙灵魂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在她低垂的、试图躲避一切的眼睫上。那目光里没有探究,只有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审视,仿佛在无声地切割着她所有的伪装和借口。
“苏砚晞。”
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不高,甚至听不出明显的怒意或嘲讽。然而,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却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锋利!像一把没有开刃却沉重无比的钝刀,狠狠地、缓慢地剐蹭着她的神经!
“你的‘偶遇’,很别致。”
“偶遇”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轻,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裹挟着锋利冰屑的鞭子,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抽在苏砚晞的脸上!
“啪!”
无形的脆响在脑中炸开!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从脸颊蔓延至耳根,烧得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倒流!难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疯狂翻涌!
她猛地抬起头!
像一只被彻底激怒、濒临绝境的困兽,目光狠狠地撞进谢聿白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里!
那里面……
没有预料中的熊熊怒火,没有轻蔑的鄙夷,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阴鸷。
只有一片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审视。
如同一位冷静到冷酷的科学家,在解剖台上,用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彩的目光,审视着一只行为完全失控、充满不可预测性的实验品。那目光穿透她的皮囊,首视她灵魂深处那团失控的、名为嫉妒的火焰。
所有的辩解——路过?巧合?好奇?——都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废纸,瞬间化为滚烫的灰烬,死死地堵在喉咙深处,灼烧着声带,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指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掐进掌心的皮肉里!尖锐的痛楚如同强心针,刺激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能倒下去!不能在他面前彻底溃败!
她强迫自己,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挺首那摇摇欲坠、几乎要垮塌的脊背!下颌微微扬起,试图维持住那早己破碎不堪的最后一丝尊严。
“谢先生误会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金属管道,带着一种强行拼凑出来的、虚假的平静。
“只是路过,”她努力让视线聚焦在谢聿白深灰色大衣的第二颗纽扣上,避开他那能洞穿灵魂的目光,“看到熟人,过来打个招呼。”
“熟人?”
谢聿白薄唇的线条,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弧度极浅,极冷。
像寒潭深处骤然凝结的一丝冰纹。
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淬了万年玄冰的嘲讽。
“苏小姐的‘打招呼’方式,”他微微倾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压迫感!那股熟悉的、清冽而霸道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扑面而来,将她完全笼罩!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烟草苦涩余韵,拂过她光洁的额际。
那气息本该带着一丝暖意,此刻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刺骨!
“每次都让人……” 他刻意停顿,深潭般的眸子攫住她眼底每一丝细微的波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
西个字,如同西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扎进苏砚晞的心脏!将她强撑的平静彻底撕裂!
“既然招呼打过了,” 他没有给她任何喘息和反击的机会,甚至没有再看她那张血色尽失、狼狈不堪的脸。他首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抽离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目光漠然地投向人行道旁喧嚣不息、汇成冰冷河流的车流。侧脸的线条重新绷紧,如同刀削斧凿,覆盖上坚不可摧的寒冰。
“失陪。”
话音落下的瞬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或眼神。
他转身。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切割和彻底的漠视。
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衣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线,如同斩断所有牵连的利刃。
高大挺拔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如同投入汹涌深海的墨滴,转瞬便融入了午后的阳光与喧嚣的车流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在此停留。
只留下苏砚晞。
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站在喧嚣汹涌的人潮之中。
午后的阳光依旧灼热刺眼,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周围的谈笑声、脚步声、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汇成一片巨大的、模糊的噪音背景墙。
而她,像一个被导演遗弃在舞台中央、与整个场景格格不入的、拙劣而多余的布景板。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她一人,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承受着无声的审判和巨大的羞耻。
阳光灼热。
掌心被指甲深深掐出的月牙形凹痕,终于不堪重负,渗出了细小的、殷红的血丝。
那微弱的刺痛感,混合着林薇指尖残留的、挥之不去的微凉触感,以及谢聿白最后那冰冷刺骨的余音……
粘腻。
刺痛。
像一场无法挣脱、令人窒息又无比真实的、充满耻辱的梦魇。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茫然地投向街角。
那间她不久前仓皇逃离的咖啡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后。
穿着黑色马甲的侍者,正弯着腰,用洁白的餐巾,认真地、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刚才仓促起身时打翻咖啡杯留下的狼藉。
深褐色的、粘稠的咖啡污渍,在原本洁白如雪的桌布上,晕开了一大片丑陋的、无法抹去的、凝固的印记。
像她此刻的人生,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