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液态黄金,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慷慨地倾泻下来。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将这份暖意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在空气中弥漫的咖啡氤氲热气里,投下斑驳的、不断变幻的光影迷宫。
空气是粘稠的,混合着深度烘焙咖啡豆特有的浓郁焦香、新鲜出炉黄油可颂的甜腻,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昂贵香水的后调。背景流淌着舒缓的爵士钢琴曲,音符如同水滴般轻盈跳跃,勾勒出一幅精致而慵懒的城市浮世绘。
苏砚晞坐在临窗最好的位置。
面前那杯昂贵的瑰夏早己冷却,深褐色的液体在洁白的骨瓷杯里凝固,不再有丝毫热气升腾。她的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搅动着冰冷的杯沿,指甲与细腻瓷面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在此刻死寂般的心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的“沙沙”声。
目光涣散,掠过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冰冷的金属外壳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斑,汇成一条没有尽头的、喧嚣而冰冷的河流。她试图让思绪放空,让那些烦扰——顾凛阴鸷的警告、父母讳莫如深的恐惧、谢聿白深不见底的漠然——都随着这车流远去。
然而,就在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街角那间被巨大梧桐树影半遮半掩、门面狭小低调的古董书店时——
猝不及防地,定格!
像高速行驶的列车猛地撞上无形的障壁!
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重重地一跳!
是他!
谢聿白!
即使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即使隔着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行人,即使他只是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那道身影也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攫住了她全部的视线和心神!
一身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峭壁寒松。没有戴围巾,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喉结。他站在书店门口那片被阳光切割出的、明暗交界的光影里,像一尊沉默的、自带结界的雕塑。
然而,让苏砚晞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不是他。
是他面前站着的那个女人。
不是她曾在任何一场顶级社交晚宴、私人俱乐部或拍卖会上见过的、任何一个珠光宝气、妆容精致的名媛。
那个女人穿着素净的米白色及膝羊绒大衣,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几缕碎发慵懒地垂在光洁的颈侧。侧脸的线条温婉而柔和,在午后的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此刻,阳光恰好慷慨地落在她微仰起的脸上。
她在笑。
笑容干净得不可思议,像高山之巅初融的雪水,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和温暖。那笑容里没有算计,没有讨好,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明亮的愉悦。
而谢聿白……
苏砚晞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胸腔里那瞬间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他微微垂首,正对着那个笑容干净的女人。
光影在他深刻的侧脸上流淌,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然而,就在这光影交错的瞬间,苏砚晞惊骇地发现——他侧脸的线条,那平日里如同刀削斧凿般冰冷坚硬的线条,竟在此刻……少了几分逼人的锐气!
甚至,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柔和?
他的薄唇微启,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见内容,只能看到他嘴唇开合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和的频率。
那个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的涟漪。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然后,做了一个让苏砚晞瞳孔骤然收缩的动作——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谢聿白深灰色大衣的肩头。动作轻柔、亲昵,带着一种熟稔到骨子里的随意。
仿佛在拂去一片并不存在的尘埃。
那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和生疏。
像做过千百遍。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砚晞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心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捏得她瞬间窒息!一股酸涩滚烫的、如同强腐蚀性毒液般的洪流,毫无预兆地从心底最深处汹涌喷薄而出!瞬间灌满了整个胸腔!疯狂地烧灼着每一根神经末梢!烧得她眼眶刺痛,喉咙发紧!
嫉妒!
赤裸裸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嫉妒!混合着被欺骗的愤怒、被无视的屈辱,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席卷了她!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笑容干净的女人,可以得到他如此罕见的、近乎温和的垂首低语?凭什么她可以如此自然地触碰他,拂去他肩头根本不存在的尘埃?凭什么她可以拥有那份她苏砚晞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以身为饵都未能触及分毫的……亲近?!
“哐当——!”
一声刺耳的刮擦声骤然响起!
苏砚晞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得身下的高背椅向后狠狠一挫!金属椅腿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拖出尖锐刺耳的噪音!瞬间撕裂了咖啡厅里慵懒宁静的氛围!
滚烫的咖啡从倾倒的杯中泼溅出来,褐色的污渍迅速在洁白的桌布上洇开,像一团丑陋的、凝固的血迹。
邻座的客人被惊动,投来错愕或不满的目光。端着托盘的侍者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苏砚晞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的眼中只剩下街对面那刺眼的阳光!那刺眼的笑容!那刺眼的、亲昵的触碰!
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滔天妒火的焚烧下,彻底崩断!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的困兽!
她猛地推开沉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玻璃门!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午后的阳光和街道的喧嚣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种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冲击力!
苏砚晞没有丝毫停顿,高跟鞋踩在冰冷的人行道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如同冲锋的鼓点!她不管不顾地冲下台阶,一头扎进车流汹涌的街道!
“嘀嘀——!”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如同愤怒的咆哮,在她身侧惊险地响起!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刺破耳膜!
她全然不顾!
眼中只有那个目标!
那个站在书店门口、阳光下的、刺痛了她所有神经的男人和女人!
像一支离弦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箭矢,朝着那片刺眼的“和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狠狠地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