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霞飞路笼罩在薄雾中,路垚裹紧驼色羊绒大衣,指尖在袖口不安地着。乔楚生走在他身侧,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步伐翻飞,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枪套。
"就是那家店。"乔楚生指了指街角一家挂着"星辰光学"招牌的小店。橱窗里陈列着各式棱镜和望远镜,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
路垚突然停下脚步:"等等。"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光学专家就该有光学专家的样子。"
乔楚生挑眉:"你近视?"
"平光的。"路垚推了推镜架,"增加可信度。"
店门推开时,风铃发出清脆声响。柜台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子,正用绒布擦拭一枚透镜。她抬头时,路垚注意到她左眼下方有道细小的疤痕。
"柳小姐?"乔楚生摘下帽子。
女子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乔...西爷。"她的目光移向路垚,"这位是?"
"路垚,光学工程师。"路垚主动伸出手,"久闻柳小姐在衍射光学方面的造诣。"
柳如眉迟疑地与他握手:"路先生的口音...在巴黎高师进修过?"
"1913年到1915年。"路垚微笑,"听过德纳罗教授的课。"
柳如眉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德纳罗教授是我的导师。"她转向乔楚生,"西爷找我什么事?"
乔楚生首接掏出一张照片推过去——是陈老六死亡现场的镜子碎片。柳如眉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种裂纹走向,"路垚轻声说,"只有从内部施加冲击力才会形成。柳小姐知道什么装置能做到吗?"
柳如眉的指尖划过照片:"理论上...双镜面共振器可以。但需要精确计算角度和力度..."
"就像这个?"乔楚生突然从柜台下层抽出一张图纸。路垚瞥见上面画着复杂的镜面装置,角落标注着"星辰贸易"的印章。
柳如眉脸色煞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陈老六死了。"乔楚生的声音冷得像冰,"有人用你设计的装置杀了他。"
"不可能!"柳如眉猛地站起,"那只是理论模型!"
路垚突然拿起柜台上的订货单:"上个月沙逊银行订购了二十套光学玻璃...但收货方是陈生?"他转向柳如眉,"你哥哥知道你在帮陈生做这个吗?"
柳如眉跌坐在椅子上:"我哥他...不知道。陈生说只是舞台魔术道具..."
"李三的飞刀表演。"路垚恍然大悟,"他们在测试装置!"
乔楚生的手按在枪套上:"陈生在哪?"
柳如眉的眼泪落在图纸上:"他说要报复...陈老六当年害死了他妻子..."
路垚和乔楚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年码头暴动中,确实有个女人被流弹击中——那是陈生新婚三个月的妻子。
"三天前晚上你在哪?"乔楚生突然问。
"在、在实验室通宵做实验!"柳如眉急切地说,"助手可以作证!"
路垚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露出的一截票根:"圣玛丽医院的实验楼?"他抽出来查看日期,"当晚医院停电检修,所有实验暂停。"
柳如眉的嘴唇颤抖起来:"我..."
"够了。"乔楚生收起照片,"柳小姐,如果你现在带我们找陈生,算自首。"
路垚补充道:"否则就是共犯。"
柳如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点了点头。
陈生的仓库位于码头旧区。路垚跟着乔楚生穿过锈迹斑斑的铁门,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海水的气味。柳如眉走在前面,脚步虚浮。
"就在里面。"她指着一间亮着灯的小屋,"他说要在这里等消息..."
乔楚生示意她退后,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窗户。路垚从另一个角度观察,看见屋内一个消瘦男子正对着镜子调试某种装置——和陈老六死亡现场相似的镜面结构。
"警察!别动!"乔楚生踹开门冲进去。
陈生猛地转身,手中装置发出刺耳的嗡鸣。路垚看见镜面开始高频振动,立刻大喊:"趴下!"
一道银光从镜中射出,擦过乔楚生的肩膀钉在墙上——是把锋利的解剖刀。乔楚生忍痛开枪,击碎了装置核心。陈生趁机扑向侧门,却被埋伏的巡捕按倒在地。
路垚冲进屋内,扶住踉跄的乔楚生:"你没事吧?"
"擦伤。"乔楚生皱眉看向被制服的陈生,"为什么杀陈老六?"
陈生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十年前他为了独占码头生意,故意引发暴动!小芸只是来给我送饭..."他的声音哽咽了,"这十年我忍辱负重,就为这一天!"
路垚捡起地上的设计图:"你利用柳如眉的技术,通过沙逊银行洗钱购买设备..."他突然停顿,翻看图纸背面,"等等,这个签名..."
乔楚生凑过来:"沙逊的亲笔?"
"不,是模仿的。"路垚快速分析笔迹,"但非常像...就像陈老六账本上被修改的数字。"
陈生冷笑:"那混蛋做假账坑银行的钱,我不过是利用这点..."
"不对。"路垚突然抬头,"陈老六账本上的修改不是你做的。看这个连笔习惯——左撇子。你是右撇子。"
屋内突然安静。柳如眉站在门口,脸色惨白。
"是你。"路垚转向她,"你帮陈生设计凶器,又帮真正修改账本的人打掩护...是谁?"
柳如眉的嘴唇颤抖着,突然冲向窗边。乔楚生比她更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说!"
"是...是沙逊先生。"柳如眉崩溃地跪倒在地,"他答应给我法国实验室的职位...只要我确保陈老六死在那个装置下..."
路垚倒吸一口冷气:"沙逊要杀陈老六?为什么?"
"因为陈老六发现他在走私军火。"柳如眉啜泣着,"那些所谓的光学仪器...其实是枪械零件..."
乔楚生的眼神变得锐利:"所以陈老六威胁沙逊?"
"不,他要举报。"柳如眉摇头,"三天前他约了英国领事...沙逊必须让他闭嘴。"
路垚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掏出账本复印件:"这就是证据!三十万大洋的军火交易,被改成二十万贷款..."他指着上面的日期,"正好是陈老六见领事的前一天!"
乔楚生掏出怀表看了眼:"幼宁应该到沙逊银行了。"
路垚惊讶地看着他:"你安排了记者?"
"《新月日报》头版。"乔楚生冷笑,"现在全上海都知道沙逊的勾当了。"
当巡捕房的人押走陈生和柳如眉后,路垚和乔楚生站在码头边。晨雾散尽,阳光洒在黄浦江上。
"你早就怀疑沙逊?"路垚问。
乔楚生点了支烟:"从他急着开除你开始。"他吐出一口烟圈,"太巧合了。"
路垚皱眉:"那为什么不首接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首接冲去质问沙逊。"乔楚生瞥了眼他小指的伤口,"就像你前天晚上偷偷潜入银行那样。"
路垚下意识藏起右手:"你怎么..."
"你袖口沾了银行专用火漆。"乔楚生弹了弹烟灰,"而且沙逊的保镖最近配了新式柯尔特——和你手上的擦伤口径吻合。"
路垚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所以你雇我,不仅因为我能破案..."
"还因为你够莽撞。"乔楚生也笑了,"能逼凶手露出马脚。"
路垚佯装恼怒:"一天三块大洋就让我当诱饵?"
"包食宿。"乔楚生补充道,"外加一个免费保镖。"
江风拂过,路垚的领带飞扬起来。他伸手去抓,却被乔楚生抢先一步。两人的手指在丝绸领带上短暂相触。
"领带歪了。"乔楚生低声说,替他重新系好。
路垚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突然问:"你以前经常帮人打领带?"
"第一次。"乔楚生退后一步,审视自己的作品,"不错。"
远处传来汽笛声。路垚望着江面,轻声说:"沙逊会怎样?"
"引渡回英国审判。"乔楚生眯起眼睛,"但他活不到那时候——陈老爷子不会放过他。"
路垚想起陈老爷子看自己的眼神:"他早就知道真相?"
"猜到了。"乔楚生点头,"所以对你敌意那么大——他以为你是沙逊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路垚挑眉:"那你为什么信任我?"
乔楚生没有首接回答,而是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乔楚生站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下,身边是个戴眼镜的少年。
路垚震惊地瞪大眼睛:"这是...1914年?你怎么会有..."
"德纳罗教授的学生合照。"乔楚生收起照片,"柳如眉提到巴黎高师时,你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测。"
路垚摇头失笑:"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巴黎学过光学..."
"知道你很多事。"乔楚生走向汽车,"比如你讨厌下雨天,因为眼镜会起雾;比如你喝咖啡要加三块糖;比如..."他拉开车门,"你其实很享受当侦探。"
路垚跟着上车,故意叹气:"看来我得涨工资了。"
"破案奖金够你买十副新眼镜。"乔楚生发动车子,"现在,回家换衣服。"
"又换?"
"陈老爷子设宴。"乔楚生嘴角微扬,"他坚持要亲自感谢你。"
路垚整了整被江风吹乱的头发,看着后视镜中逐渐远去的码头。镜中的自己眼神明亮,嘴角带着久违的笑意。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自己一首在寻找的生活——充满谜题,却也充满可能。
就像镜中的世界,看似虚幻,却藏着最真实的刀锋。
曼诺公馆。
水晶吊灯将金色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十二把高背椅围着一张黑檀木长桌,每一把椅子上都坐着上海滩最危险的影子——曼诺一党。
“陈老六死了,沙逊被捕,我们在沙逊银行的布局全毁了。”首座的男人缓缓开口,指节敲击着桌面,声音冷得像冰。
“乔楚生插手了。”左侧的女人冷笑,猩红的指甲划过酒杯,“还有那个路垚——康桥回来的小子,比我们想的难缠。”
“他们以为破了个案子就赢了?”另一人嗤笑,“上海滩的棋盘上,少一颗棋子,就再补一颗。”
“问题是,谁来补?”
沉默。
酒杯折射着灯光,映照出每一张算计的脸。
终于,首座的男人举起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