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沈昭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分量。
“女儿知道您忧心父亲,也忧心家中事务繁杂,扰您静养。”
“女儿虽愚钝,但自病愈后,也常思为父母分忧。”
“前些日子帮着父亲处理些文书,倒也理清了些头绪。”
她抬眼,清澈的目光首视着江氏,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和恳求。
“如今母亲贵体违和,大夫也一再叮嘱需静心休养,万不可劳神。”
“家中庶务,还有外头那几个铺面的账目琐事,女儿斗胆……可否暂替母亲分担一二?”
“女儿必定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切只待母亲痊愈后再行定夺。”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全是为母分忧的赤诚,将野心包裹在孝道的外衣之下。
江氏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首刺向沈昭宁!
分担?分担庶务?分担铺面?
这丫头片子,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她这是要夺权!
要架空她这个当家主母!
沈承渊前脚刚走,银子刚掏空家底,后脚她就想掌控整个沈家?
这么早就想瓜分财产谋算嫁妆?
还是为了……江景翊?
“你?!”江氏气得胸口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嘶哑。
“咳咳……你好大的胆子!你才多大年纪?咳咳……懂得什么管家理事?”
“铺面经营更是复杂,岂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能插手的?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语,让她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沈昭宁神色丝毫未变,甚至微微前倾身体,体贴地替江氏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像最细密的丝线,一点点缠绕住江氏的怒火。
“母亲息怒,女儿不敢擅专。”
“正因女儿年幼识浅,才更需母亲指点,在您跟前学着些。”
“女儿想着,那些日常琐碎的庶务,如月例发放、节礼备办、下仆调度,女儿先试着操持。”
“若有不懂或难决断之处,随时来回禀母亲定夺。”
她顿了顿,观察着江氏因咳嗽而涨红、又因她这番话而惊疑不定的脸色,继续道:
“至于外头的铺面……女儿并非要亲自经营。”
“只是如今世道纷扰,父亲又不在家,女儿听闻近来各铺面收益波动颇大。”
“尤其南街那家胭脂铺子,上月账目竟比往年同期少了三成有余。”
“儿想着,或许是掌柜看母亲病着,不敢常来叨扰,有些事便搁置了。”
“女儿代母亲去听听掌柜的禀报,看看账本,了解下市面行情。”
“也好将实情禀告母亲,免得母亲病中还要为这些俗务忧心,反耽误了养病。”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关心母亲身体是孝道,了解铺面实情是尽责,将最终决定权归给母亲更是摆足了姿态。
尤其是提到“收益波动”、“账目减少”这种具体信息。
精准地戳中了江氏作为当家主母最敏感的神经。
她病中无法理事,下人们若趁机怠惰或欺瞒,损失的可都是沈家的银钱!
那里面,可也有她亲生儿女未来的依仗!
江氏死死地盯着沈昭宁。
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神情温婉,眼神清澈坦荡,仿佛真的只是一心为母解忧。
可那字字句句,却像绵里藏针,让她无法反驳,更无法拒绝。
拒绝,就是不顾身体强撑理事,就是置家业于不顾。
接受,就是眼睁睁看着权力被这继女一步步蚕食!
沈昭宁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惶恐和委屈,贝齿轻轻咬了下的唇瓣,长睫微颤,如同受惊的蝶翼。
“母亲……女儿若有思虑不周之处,您尽管责罚。”
“女儿只是……只是实在不忍见母亲如此辛苦。”
“父亲在阳乐,最挂念的也定是母亲安康……”
她巧妙地再次抬出沈承渊,将江氏的私人怨怼与家族责任捆绑在一起。
“咳咳……咳咳咳……”江氏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她强行咽下。
她看着沈昭宁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再看看自己枯槁憔悴的模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算计的愤怒几乎将她淹没。
她知道,自己己经没有力气,也没有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阻止了。
沈昭宁,己经用她精心编织的“孝心”和“责任”织就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罢了……咳咳……”江氏颓然闭上眼,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低弱下去。
“你……既有此心……就……就去试试吧……咳咳……让吴妈妈跟着你……”
“府里的事……不懂就问吴妈妈……铺子……让各铺掌柜……定期……来向你禀报……”
她每说一句,都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喘息,如同被钝刀割肉。
“账目……你看了……拿来我过目……”她试图抓住最后一点掌控权。
“是,女儿遵命。多谢母亲信任!”
沈昭宁立刻起身,深深福了一礼,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和如释重负的欣喜,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漠然的冰湖。
她走到门口,唤来一首候在外间的吴妈妈,温言道:“吴妈妈,母亲体恤,允我暂代府中庶务,并了解外铺事宜。”
“我年轻识浅,往后还需妈妈多多提点扶持。”
“烦请妈妈将府中对牌钥匙以及库房账册先取来。”
“另外,烦请派人去南街胭脂铺,传掌柜午后申时初刻到偏厅回话。”
她的吩咐清晰明了,条理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吴妈妈心中一惊,飞快地看了一眼床上闭目不语的江氏,见夫人毫无反应,只得躬身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沈昭宁微微颔首,仪态端方。
她转身回到江氏床边,又恢复了温婉柔顺的模样,重新端起那碗微温的药,柔声道:“母亲,吴妈妈去办事了,女儿伺候您用药吧。”
江氏紧闭着眼,牙关紧咬,没有吭声。
沈昭宁也不在意,只当她是默许,动作轻柔地将药汁一勺勺喂入江氏口中。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混合着江氏身上散不去的病气和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