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碧纱橱漏进正厅时，顾蘅的指尖还在发颤。
她盯着案上那方檀木妆匣，匣盖上鎏金的缠枝莲纹被擦得发亮，却映出她泛青的脸——昨夜苏檀打翻妆奁后，翠翘捡了半宿胭脂，连螺子黛都重新码成了她惯常的三行五列，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匣底藏着根刺。
"大小姐。"老管家的声音像块冷铁，"侯爷说要查你的陪嫁妆匣。"
顾蘅的茶盏"当啷"落在案上，溅湿了绣着并蒂莲的袖口。
她望着正厅里端坐着的老侯爷，银须垂在玄色官服上，目光像把淬了毒的剑。
昨夜苏檀那半方血帕还在他案头，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蘅儿，"老侯爷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磨盘，"你母亲去得早，我总说要把最好的给你。"他指节叩了叩妆匣，"这双凤衔珠佩是你外祖家传的，你说要当嫁妆，我应了；这螺子黛是波斯商人进的，你说要带着，我也应了。"他突然冷笑一声，"可这帕子，我没应过。"
顾蘅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翠翘缩在廊下，喉结动了动——那丫鬟昨夜收拾妆匣时，定是漏了什么。
老侯爷的手覆上匣盖，铜锁"咔嗒"轻响。
顾蘅突然想起七年前马厩里的风，白月光的青丝缠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血珠顺着镯子内侧的刻痕往下淌，滴在帕子上，又渗进夹层。
"啪"的一声，妆匣掀开。
螺子黛整整齐齐码着，胭脂膏在白玉盒里泛着蜜色。
可当老侯爷的指腹拂过匣底暗格时，顾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痛——暗格里压着的双凤佩还在，可佩下压着半片绣帕，帕角的"双飞燕"针脚与佩上的云纹严丝合缝，拼成"长乐未央·听雪阁"六个小字，像把刀戳进她眼睛。
"这是......"老侯爷的手顿住，"听雪阁？"
顾蘅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白月光总爱坐在听雪阁的檐下绣花，帕子上的"听雪阁"是她亲手绣的；想起自己推她下廊时，那帕子被风卷着飘起来，落在马厩的草堆里；想起昨夜苏檀撕帕子时，眼里闪着的光——原来那半片帕子，早被她算计着，塞进了自己的妆匣。
"姐姐可知这帕子为何染血？"苏檀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满厅死寂。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廊下，素色裙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袖中半片金锁，"当年白月光坠马时，后颈被金锁划出血，这帕子吸了她的血，藏在夹层里七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蘅耳垂上的金锁坠子，"可姐姐的金锁，为何刻着'永别'？"
顾蘅猛地抬头。
她看见苏檀袖中的金锁与自己耳坠的那枚形制相同，连锁面上的缠枝纹都分毫不差——这是母亲临终前给她的，说是双生信物，可苏檀的那枚......
"你母亲？"老侯爷突然开口，声音发哑，"你说的母亲，可是当年难产而亡的柳姨娘？"
苏檀垂眸，指尖着金锁："柳姨娘临终前，塞给我半枚金锁。
她说'长乐未央'是她与夫人的闺中密语，可夫人的金锁，怎会在姐姐这儿？"她抬眼时，眼底像烧着团火，"就像当年柳姨娘被苛待致死时，姐姐捏着她的帕子站在廊下，就像白月光坠马时，姐姐捏着这血帕站在马厩外——姐姐总爱用'为你好'的幌子，看着别人去死。"
"住口！"顾蘅抓起案上的茶盏砸过去。
滚烫的茶水泼在苏檀脸上，却见她抹了把脸，笑意在红肿的眼皮上绽开："姐姐急什么？
当年柳姨娘断气前，可曾说过'长乐未央'？"
廊下突然起了阵怪风。
顾蘅看见影从檐角跃下，玄色披风猎猎作响——那是裴砚的暗卫。
影的手按在苏檀怀中的金锁上，却在看清锁内刻字时僵住："这......这是白月光姑娘与世子初见的日期。"
顾蘅的耳坠突然坠得她脖颈发疼。
她摸着锁面上的"永别"二字，想起母亲咽气前攥着她的手："这对金锁，是我与柳妹妹的双生契......"原来当年母亲根本没说"永别"，是她自己用金错刀刻上去的，就像她篡改了柳姨娘的药方，就像她推白月光下廊时，故意让翡翠镯划开她的后颈。
"够了！"老侯爷的茶盏砸在顾蘅脚边，"去把你母亲的陪嫁账册拿来。"他盯着妆匣里的血帕，声音抖得像秋后的枯叶，"柳姨娘的陪嫁里，原是有对双生金锁的......"
苏檀退到廊柱后，袖中的金锁与顾蘅的耳坠在晨光里交叠。
她望着两枚锁扣内侧若隐若现的暗纹，想起昨夜陆铮说的"真相藏在最显眼处"——等烛火映上去时，或许能看清那行小字。
顾蘅突然笑了。
她扯下耳坠摔在地上，金锁滚到苏檀脚边，与她袖中的那枚碰出清响："你以为你赢了？
当年柳姨娘的陪嫁，早被我......"
"住嘴！"老侯爷拍案而起，"把大小姐关到佛堂去！"他转身看向苏檀，目光里多了丝她从未见过的温和，"檀儿，去把烛台拿来。"
苏檀弯腰捡起两枚金锁。
她望着锁扣内侧被铜锈盖住的刻痕，突然听见顾蘅的尖叫刺穿耳膜："那是双生契！
双生契！"
烛火在正厅里明灭。
苏檀捏着两枚金锁走向烛台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等烛火映上去，那些被岁月掩埋的字，该显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