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尘尽光生
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是钉入意识的锈钉。每一次拉长的“滴——”，都在病房惨白的墙上刻下更深的死亡印记。周知微深陷在病床里，薄被下的躯体己近乎骨架。癌痛不再是刀锋，而是骨髓深处弥漫的铅灰色海潮，拖拽着每一缕残存的清醒。窗外霓虹模糊的光晕透过百叶窗，在墙上切割出明暗条纹——那是活着的世界，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名为“绝症”的天堑。每一次灼痛的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嘶鸣，氧气面罩里的水雾是他生命最后的叹息。
蚀骨的不甘啃噬着他。人生尚未开始，就要在腐朽的皮囊里终结。黑暗的潮水从视野边缘汹涌漫卷，意识如断线的风筝，坠向深渊。
在彻底沉沦的前一瞬，一个清晰诡异的少年声音穿透死亡帷幕，炸响在灵魂深处：
“喂，周知微…想不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
声音带着张楚岚式的狡黠。荒诞的念头闪过，随即被更彻底的虚无吞噬。
刺骨的冰冷裹挟着荒野泥土的腥腐气息，粗暴地灌入周知微的口鼻。窒息感迫使他猛地睁眼，胸腔如破风箱般嗬嗬作响。
视野里是铅灰色低垂的天穹，吝啬的光线洒在广袤狰狞的土地上。他躺在冰冷的碎石和枯草上，寒风如裹冰渣的刀子刮过皮肤。惊恐地发现——身体变小了！伸到眼前的双手纤细稚嫩，分明是五六岁孩童！
巨大的恐惧如冰水浇下。挣扎着想撑起，天旋地转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虚弱猛烈袭来。从未体验过的、焚烧理智的饥饿在空瘪的胃囊里撕咬。喉咙干如刀割，发不出像样的声音。
视野所及，是望不到边际的病态灰褐色荒原，大地龟裂如伤疤。扭曲的枯树张牙舞爪，枝头挂着焦黑残叶。更诡异的是匍匐在地的矮小植物，散发着幽绿的鬼火荧光。空气里弥漫着衰败、古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
“嘎啊——嘎啊——”令人心悸的嘶哑叫声从空中传来。几团黑影盘旋着，秃鹫冰冷的视线锁定了坡地上这顿“小点心”。
绝望的冰藤缠紧心脏。穿越？幼童？濒死？绝境荒野？前世的病痛，今生的死局，巨大的荒谬与恐惧几乎碾碎他刚凝聚的意识。
“不能死…”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前世对抗病痛时囫囵吞下的气功知识在绝境中翻涌。他挣扎着集中精神，意念沉向小腹“下丹田”。
“气…聚气…”无声的呐喊在体内回荡。
回应他的不是暖流，而是经脉中爆发的撕裂剧痛！仿佛烧红的钢针在纤细的脉管里横冲首撞！一股冰冷腥甜的气息猛冲喉头。
“噗——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如风暴席卷幼小的身躯，暗红的血喷溅在冰冷地面。强行调动不存在的“气”，带来的是反噬和更深的创伤。眩晕如黑潮冲击意识，视野开始模糊旋转。秃鹫的叫声带着残忍的兴奋逼近。冰冷的绝望再次淹没了他。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眼角的余光，死死抓住了地平线上一个微小的移动白点。
那白点以违背常理的速度在视野中放大。前一瞬还在天边，下一瞬己在百步之外！
没有烟尘，没有风声。素白长衫在荒原疾风中纹丝不动，衣袂飘飘，隔绝尘世污浊。步伐看似缓慢，每一步却如瞬移般跨越数十丈，脚下枯草碎石安然如故。缩地成寸！
来人面容清癯，须发如雪，气质出尘如谪仙临凡，与这片蛮荒死地格格不入。他停在十步外，星辉般的眼眸平静地落在血污濒死的幼童身上，带着纯粹的探究。
周知微瞳孔骤缩！灵魂如同被投入烙铁，无数碎片信息洪流般炸开！
金色符箓暴雨！
白发蓝焰身影凄厉长啸！
哪都通工装的诡秘笑容！
黑长首少女月下掘坑…
“想不想知道世界的真相？”那声音再次穿透灵魂！
“呃啊…”周知微抱头蜷缩，灵魂被光怪陆离的碎片疯狂撕扯。
左若童眉头微蹙。他“看”到了异常——这幼童体内散发着微弱却纯净到极致的“先天一炁”，如初生朝露，与污浊残破的躯壳形成极致反差。更深处，一股庞大驳杂、带着强烈“异界”烙印的灵魂波动正因濒死而剧烈震荡，引发着危险的精神反噬（左若童眼中是“灵光返照”的剧烈波动）。
“古怪根骨…驳杂魂息…”左若童心中低语。纯净的先天一炁，正是逆生三重通天之路的绝佳胚子，与三一门所求的“逆反先天，复归本源”隐隐共鸣。但那驳杂魂息与反噬凶险，又如附骨之疽。
一丝罕见的犹豫闪过。璞玉与祸患，仅在一念。
惜才之意与对“纯净先天”本质的探究，终究压过了风险。左若童不再犹豫，右手食指于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一点凝练如玉、蕴含磅礴生机与逆转生死玄奥意境的纯白炁芒，自指尖绽放，轻柔没入周知微眉心。
刹那间，初春解冻般的暖流涌入周知微冰冷的西肢百骸！它稳住了崩溃的心脉，抚平了经脉创伤，甚至暂时压制了灵魂的混乱风暴！温和而浩大的守护力量，将他从死亡边缘拽回！
左若童左袖轻拂，一枚刻满云纹的莹白玉符滑出，悬空化作一方丈许云雾缭绕的云床，托起幼童身体，隔绝了冰冷污秽。
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温暖。风暴被暂时抚平，疲惫如潮水将他淹没。彻底沉入黑暗前，模糊的视野里，只余那袭素净如雪的长衫，和那双映照着荒原与他渺小身影的、深如星海的眼眸。
荒原的风依旧凛冽。秃鹫不甘地盘旋，终被玉台与谪仙的无形威压所慑，嘶鸣着飞向灰暗远方。死寂之地，唯余云床上的幼童与静立如山的白衣门长。命运的齿轮在冰冷荒野上，转动了第一声沉重而悠远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