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茫然、被灰尘污迹覆盖的狼狈不堪、以及那深藏在瞳孔最深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脆弱。
她看到了他眼底那片足以焚毁世界的怒海之下,那丝如同冰面骤然裂开的细纹般、几乎无法捕捉却又真实存在的……
震颤。
像平静冰层下汹涌暗流的第一次显露。
他握着枪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到极致,泛出森冷的、如同玉石般的死白色。手背上,一条淡青色的筋络清晰地凸起,在冷白的皮肤下微微跳动着,如同压抑到极限的脉搏。
然后。
他动了。
不是走向她。
而是猛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垂下了那只握枪的手臂!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要斩断某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连接!
深色的风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弧线。
他转身!
没有任何言语!
没有任何停留!
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与冰冷的杀伐之气,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狂暴、不容置疑,毫不犹豫地、决绝地没入豁口外那片惨白的月光与更浓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消失不见。
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金属废墟。
留下那个巨大的、如同被怪兽撕裂的墙壁豁口,月光从中无情地泼洒进来。
留下冰冷空气中弥漫的、刺鼻的硝烟与灰尘气息。
留下……
背靠着冰冷铁门、浑身脱力、缓缓滑坐在地的苏砚晞。
指尖深深抠进铁门粗糙锈蚀的缝隙里,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刺痛沿着神经末梢一路窜上脊椎,带来一阵麻木的清醒。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彻底掏空的巨大空洞。
他来了。
他救了她。
然后……
他走了。
像一阵撕裂夜幕、摧毁一切的狂暴飓风,卷走了所有的危险和绝望,却也卷走了所有可能的温度与联系,不留下一丝痕迹。
连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都吝啬给予。
仓库深处。
那盏被拉高的、昏黄欲灭的白炽灯泡,在豁口灌入的狂乱气流中疯狂摇曳、挣扎。
投下的光晕扭曲、破碎、明灭不定。
像一场刚刚落幕的、充满了血腥、硝烟、算计与冰冷拯救的……
荒诞剧。
苏砚晞缓缓滑坐在地。
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袖中掉落的微型电击器,滚落在几步之外,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光泽。
像一件被遗忘的、在绝对力量面前显得无比可笑的玩具。
远处。
海风穿过巨大豁口的呜咽声,如同无数亡魂不甘的叹息,在空旷的仓库里幽幽回荡。
也像……
那座看似万年不化的冰山深处,那无声裂开的……
第一道细微、却足以改变一切的……
罅隙。
冰冷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料,从粗糙的水泥地一路钻入骨髓,才让苏砚晞几近麻痹的神经重新感受到一丝尖锐的刺痛。她蜷缩在仓库巨大的铁门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灰尘和硝烟味,灼烧着喉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那频率快得让她头晕目眩,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虚脱般的酸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他来了。
像撕裂黑暗的雷霆,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了逼近的死神。
然后……
他走了。
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裹挟着未散的硝烟与刺骨的寒意,决绝地消失在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吝啬一个回望的眼神。那最后一眼攫住她的深渊般的怒海之下,那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是幻觉吗?
仓库深处,那盏昏黄的灯泡还在狂乱的气流中挣扎摇曳,投下的光影如同鬼魅般扭曲。远处海风的呜咽,是亡魂的叹息,也是她心底那座名为“谢聿白”的冰山无声裂开罅隙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首到西肢的麻木感被刺骨的冰冷取代,苏砚晞才用尽全身力气,撑着锈迹斑斑的铁门,艰难地站了起来。双腿虚软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她踉跄了一下,目光落在几步之外,月光下反射着微弱冷光的微型电击器上——那个她精心准备、却在绝对暴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的“武器”。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仿佛再次触摸到了那一刻的绝望与无力。
她没有试图去追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那个背影己经说明了一切——冰冷、愤怒、排斥,以及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切割般的决绝。
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座如同怪兽墓穴般的废弃仓库,月光惨白地照在她身上,拉出一道单薄而狼狈的影子。晚风吹过,带来一丝海水的咸腥,却吹不散她身上沾染的铁锈、灰尘和那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更吹不散心底那巨大的空洞和劫后余生的心悸。
她没有回家。此刻的苏家别墅,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和审视的目光。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无人打扰的地方喘息、思考。
她驱车来到市中心一处安保严密的豪华公寓顶层,这是她名下极少人知的隐秘居所。指纹解锁,厚重的门扉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再次坐倒在地毯上。
安全了。
绝对的寂静包裹着她,却让仓库里的一切更加清晰地在她脑中回放:黑衣人兜帽下狰狞扭曲的面孔、铁棍破空的尖啸、窒息般的绝望……然后是那撕裂死寂的枪响、他逆光而立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冰冷刺骨的“滚”、以及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却又似乎裂开一丝缝隙的眼睛……
心脏再次剧烈地抽痛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复杂、更尖锐的情绪——被拯救的震动,被无视的刺痛,以及一种强烈到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困惑与探究欲。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巧合?绝不可能!
为什么救了她之后,会是那样……近乎憎恶的愤怒和决绝的离开?
那双眼睛深处,那丝被她捕捉到的、极力压抑的……是后怕吗?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