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的深秋。
北平的天色常常灰蒙蒙的,风也带着刺骨的凉意。
西合院里,老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干巴巴地粘在冻得发硬的泥地上,显得有些落寞。
聋老太太近来有些畏寒。
秋风一紧,她那咳嗽的旧疾便又犯了,喉咙里呼噜作响,听着让人心焦。
冉秋叶把一小碗温热的鸡蛋羹(给何晓的辅食)端给她。
老太太接碗时,手微微发颤。
她抬眼看了看小桌边正咬着铅笔、认真演算习题的雨水。
又望向在厨房忙碌的何雨柱,声音低哑地说:“这天儿是冷了,我这老骨头怕寒气。雨水考学要紧,晓晓这孩子闹腾,光在我这炕头拘着,怕两边都不踏实……”
话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何雨柱听得心头一紧,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
凑到炕沿前,双手握住老太太微凉的手,朗声笑道:
“奶奶,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雨水考学的事儿,我记着呢,指定托人给她找个好的重点中学!”
“晓晓您就更甭操心了,有我和秋叶在,保准伺候得白白胖胖!您呀,就踏踏实实在这儿享清福,您就是咱家的主心骨!”
聋老太太没再言语,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何雨柱粗糙的手背。
她凹陷的眼窝里目光沉沉,只轻轻点了点头。
外面的空气似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轧钢厂这天,说变就变,跟孩子的脸似的。
食堂那面斑驳的老墙根下,不知被谁一夜之间贴满了乌压压的大字报。
原先放电影队的队长被人点了名,罪名挺“时髦”——说他“利用工作之便贪占公家损耗费用”。
更离谱的是宣传科那个刚毕业的眼镜大学生小王,就因为写份学习简报时引用了两句《楚辞》里的老句子。
被扣上个“传播封建遗毒”的屎盆子,首接停了工作,勒令反省。
往日里一起蹲食堂门口啃窝头、侃大山的工友们,现在走路都躲着人走,生怕沾上一星半点儿火星,自个儿也烧着了。
何雨柱在厨房切菜时,有时会不自觉地走神。
一种后世带来的警惕感在他心里咯噔一下——这苗头不对!
轧钢厂工人堆里都这样暗流汹涌了,秋叶待的知识分子扎堆的学校。
那不得是风口浪尖上的桅杆?随时会被巨浪拍碎?
他带着这份忧虑,匆匆赶回家,自行车蹬得飞快。
推开家门,心瞬间沉了下来。
堂屋里光线有些暗。
雨水正吃力地抱着哭闹不止的何晓,小家伙哭得小脸通红。
一边轻轻拍着背哄,一边自己眼眶也有些泛红。
何晓挥舞着小手,紧紧抓住姑姑的衣襟不松。
聋老太太坐在炕边,神情焦急地看着,却被阵阵咳嗽打断。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窗边,冉秋叶背对着门口站着,瘦削的背影有些僵硬。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依稀可闻。
脚边躺着一本有些磨损的《小学语文教学参考资料》。
窗台上散着几张被揉皱后又展开的稿纸,上面依稀可见钢笔字迹和凌乱的划痕。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弯腰轻轻拾起那几张纸。
熟悉的娟秀字体落在纸上,内容被小心处理过:
“(头一张)开会了,领导让大伙儿揭发思想毒苗……”
“(第二张)组长王莉老师说:‘毛熊那套罚小孩的法子太狠了,有点不合咱这儿情’……非说人家‘拐着弯骂老大哥’……”
“(最后一张)本人冉秋叶补充:讨论就是讨论,话别听一半扣帽子……应……”
一大坨墨点子盖住了,下面还有使劲划掉的印子。
何雨柱沉默地看着,一股沉重感压上心头。
他抬头看向妻子。冉秋叶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
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委屈,声音有些发涩。
“领导说我…说我立场不稳当,护着坏思想…学校里己经有好几个老师不让教课了。”
“我…我怕到时候…护不住雨水跟晓晓啊!”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透着一股子散了架的味道。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何雨柱心上。
他能感觉到那份无形的压力正在妻子肩上蔓延,甚至威胁到这个家的宁静。
雨水听了这话,把小侄子抱得更紧了。
聋老太太的咳嗽声也变得更加急促。
何雨柱没有多问细节。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他走到妻子身边,没有华丽的言语。
只是伸出那双沾着烟火气息却无比宽厚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按在她的肩膀上。
“怕什么!”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咱们家五口人——有你有我,有雨水,有晓晓,还有奶奶!五颗心连着心呢!”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语气沉稳而坚定:
“外面刮什么风,飘什么雨,那是外面的事!咱们关起门来,抱紧了,暖暖和和地过自家日子!”
“只要咱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他顿了顿,眼神灼灼地看着冉秋叶。
“谁让你受委屈了都不行!有啥事咱们一起扛!天塌下来,有我在前面顶着!”
那份属于丈夫和兄长的担当,不言而喻。
雨水听着哥哥的话,抱着何晓,眼中闪动着依赖的光芒。
聋老太太似乎也被这份坚定的力量感染,剧烈的咳嗽渐渐平复下来,看着何雨柱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声的赞许。
窗外的风声似乎骤然尖利起来,干枯的树枝在院墙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何雨柱大步走到窗前,毫不迟疑地拉上了那厚实的粗布窗帘。
屋里顿时只剩下炉火跳跃的暖光。
他转过身,从炉子上提起水壶,热水氤氲着白气。
给冉秋叶、雨水各倒了一杯热水。
又小心翼翼地把一杯温热的水端到聋老太太手里,吹了吹…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他声音温和下来。
然后,他那粗糙却温热的大手,重重地按在雨水单薄的肩上,又紧紧包裹住冉秋叶微凉的手。
“别管外头乱哄哄的,那都是过眼云烟!咱们把自己这个小窝顾好,把日子踏踏实实过下去比啥都强!”
“该上班的上班,该读书的读书,该哄孩子的哄孩子!炉火照常烧旺,锅里照样飘香!有我在,这个家,塌不了!”
昏黄的灯光下,炉火安静地烧着,映照着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剪影。
冉秋叶靠在何雨柱身边,依偎着汲取力量。
雨水抱着昏昏欲睡的何晓,聋老太太捧着热水杯。
厚重的窗帘将外面世界的纷扰隔离开来。
风声被阻挡在外,但屋里的暖意却愈发浓厚。
在这个小小的暖巢里,五颗心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份源自日常烟火、相互扶持的力量,构筑起一道无声却坚韧的墙。
足以抵御窗外的任何寒流。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