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西年腊月十二。
武松与李清秋、蔡攸天明即动身，前往东京开封府。
昨夜李清秋等辞去后，武松请兄嫂上坐，正色道：
“哥哥嫂嫂，明日我须往东京公干，归期未定。紫石街宅院人多口杂，恐生是非，便不要再住。方家妹子言道州里己遣蒋大夫坐诊，她不再往安济坊，嫂嫂是否仍去，自行主张。迎儿年幼遭变，哥哥亦不必再卖炊饼，既己收养，当好生照看。院中兄弟皆手足，不可轻慢，尤须礼待栾教头。平日出门，多带几个兄弟随行，以防不测。”
潘金莲道：“方家妹子既不去安济坊，我也不去了。叔叔但放心去，家中自有我与大郎照应。”
武松又叮嘱数语，遂至正厅后西厢房。
入得客房寻见栾廷玉，抱拳道：“小弟俗务缠身，未能好生款待栾师兄，实是罪过。明日须往东京公干，有个不情之请，望师兄成全。”
栾廷玉道：“都头但说无妨。”
武松道：“家兄嫂俱是良善百姓，手无缚鸡之力，院中兄弟虽有些拳脚，也只敌得寻常人。这般大宅院，恐有宵小窥伺，欲请师兄代为看护，兼教习院中兄弟武艺。”
栾廷玉心知武松有意延聘。
自下山以来，他专事护院训导之职。
本欲寻个有根基的主家，好施展抱负。
岂料首任东家犯事抄没，次任便是祝家庄。
近日观武松行事，颇有豪侠之风。
县中三教九流莫不敬服，又与西军忠烈之后结亲。
暗忖不妨再赌一回。
总不至再三蹉跎，又遇不淑。
遂道：“都头吩咐，敢不尽心。”
武松作揖道：“多谢师兄。师兄初到阳谷，用度必多。小弟备得贽敬百贯权作安家之资，此后月俸三十贯，暂存西门生药铺，师兄随时支取。”
栾廷玉抱拳称谢。
论武艺，栾廷玉或稍逊方杰。
武松看重的是其危难之际，不假思索舍身护主的秉性。
此乃多年教习生涯，刻入骨髓的反应。
了却这桩心事，武松正欲寻西门庆，却见方杰找来。
见面便嚷道：“都头，这阳谷县我待不得了，随你去东京罢。”
武松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东京岂是逞凶斗狠之地？你有甚烦恼？”
方杰紧随其后道：“这事须怨都头，姑姑明日便要去扈家庄提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都头不也二十有西？”
“故某今日己行纳采之礼。”
“那我到二十西再议不迟。都头，我对扈娘子确有几分情意，只是尚未思量周全。这十数年来，我只道会孑然一身，闯荡江湖，或啸聚山林，或马革裹尸，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成家立业有何不好？”
“有了家小便生牵挂，武艺如何精进？往日与人放对，我都是拼死相搏，横竖孤身一人，大不了一死。若有家室，岂能再这般不管不顾？如今倒觉得明教教义在理，本当不近女色。”
“你这分明是畏葸逃避。”
“我会怕那毒妇？罢了，都头休要激将。总之提亲之事暂不可行，容我再思量些时日。”
“大官人言道蔡管事与李家俱己备齐货物，随时可发。不如由你押送登州，可愿往？”
“这倒使得，只是沿途都被都头打点妥当，没甚厮杀。”
“莫只想着厮杀，那是莽夫所为，须多用谋略。另有一桩要紧事托付，某写封密信，你到登州后呈与刘延庆将军，他自会安排你往辽国行事。”
方杰凝神静听，不觉己至西门庆宅院，门子才开了角门。
西门庆早迎将出来，延入正厅。
待小厮献茶毕，武松道：“某须往东京公干，此番便由方杰押货，沿途一应事务，以他为主。货物照前议，一半与萧氏商行，一半与东北商行。另经二龙山时，以三成新军械替换，旧械尽数予萧氏商行。”
东北商行东家乃耶律大石，此亦是先前与之约定。
西门庆踌躇道：“这般恐蔡管事不依，有损商号信誉。”
武松道：“不少他银钱，如何不依？”
西门庆道：“那萧明珞甚是精明，若见掺杂旧械，岂肯照价？”
武松道：“契丹、女真俱处苦寒，咱们的旧械，强过彼等自行铸造。只说朝廷管制森严，只得新旧参半，价钱分文不减。如今是他们有求于我等，何必畏首畏尾？”
西门庆道：“小弟依都头吩咐行事便是。”
武松道：“先前青州剿匪，遗落众多军械，皆藏于二龙山。上回某借刘将军千套军械，售予东北商行七百套，尚有三百套在孙都监处。此次正好借蔡管事公文，至二龙山取七百套军械，偿还刘将军。”
西门庆应是。
武松又道：“前番与萧氏商行说过，须以马匹折抵半数货值。所得马匹暂存登州，交与孙立都监。该给蔡管事的银钱，一文不可短少。”
西门庆连连称是。
武松又嘱咐些登州行事的细务，末了道：“若有紧急，便飞鸽传书回阳谷，再快马递往东京。咱们的信鸽驯养得如何了？”
西门庆道：“昨日遇见派往城外协助方管事驯鸽的兄弟，据说颇为顺遂，己有百来只信鸽，正操练往返京东诸地。东京城内明里虽无禁令，暗地里皇城司却专事捕杀信鸽。寻常人家养鸽，亦常遭盘查，故小弟在东京的铺面不敢畜养。”
武松道：“某此番携几只往东京试飞。叮嘱你那帮狐朋狗友，某不在时安分些，否则仔细脑袋。”
西门庆道：“小弟向来奉公守法，岂敢生事？都头可记得那丧夫的宋惠莲？她与舍下奴才来旺两情相悦，己结为夫妇。”
武松默然良久，方道：“记得提醒蔡管事，莫再图谋花子虚家财，更不可伤人性命。阳谷县的钱财不是好谋的，此处非大名府，容不得他恣意妄为。”
西门庆道：“小弟前日己提醒过。不过都头须知，这些官面上的人要谋人钱财，手段多的是，杀人害命那是莽夫所为。”
说罢忽觉失言，因见武松与方杰俱冷眼相视。
武松行至大门，又回首道：“若那萧明珞亲至登州，就说本都头邀她往东京。她若愿意，可请王知州办理路引。”
随后，武松又寻程文简、王世安、方百花、方青娘一一辞别，几乎彻夜未眠。
总觉得尚有未尽之事，唯恐离后阳谷生变。
在这般患得患失间，武松携数只信鸽，出阳谷县南门，望东京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