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预言应验,官家准了明教所请。
蔡攸欲夺蔡京之权,尚需时日周旋。
日后需经中书门下事,恐仍有阻滞。
武松欲求仕途顺遂,便思及攀附童贯门路。
那童贯一心征讨西夏,自不愿国内生乱。
倘有心腹之人能平定京东匪患,童枢密必然喜之不尽。
与李清秋结亲,正可取得童贯信任。
于李清秋而言,不惟李氏宗亲,便是童贯、杨戬辈亦欲视其为联姻棋子。
正月初一便及笄年,如何再拖?
二人各怀心事,辗转思量,俱觉对方实乃良配。
遂议定先行定亲,以防变故。
虽云定亲,却未全依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三事,一并了结。
至于纳征、请期,容后再议。
武大、潘金莲为男方尊长,吴文简、李清棠为女方家长,蔡攸作媒。
腊月十一夜间,立下武松与李清秋婚书。
繁文缛节甚多,却无需二人参与。
这宅院五进深阔,定亲之礼在二进正厅,武松与李清秋独坐三进厅上。
烛影摇红,相对默然。
良久,李清秋掩口笑道:“我……我原不该来,只道定亲热闹,不想这般无趣。”
武松道:“虚礼俗套,本非乐事。”
李清秋道:“说得似你曾定过亲一般。”
武松轻咳,起身道:“请娘子内室叙话。”
李清秋见他指向侧门,只道要入卧室,粉面飞红,扭捏道:“郎君忒也性急。”
武松一怔,忙道:“有些体己话要说,非有别意。”
李清秋亦觉正厅说话生分。
二人各执烛台,入西暖阁,照得满室通明。
此处本是书房,原主想是不好读书,架上空空如也。
窗下设榻,榻上置几。
烛台放定,对坐叙话。
武松取出两册经卷,道:“此乃与蔡学士进京所谋之事,娘子且看经文,听我细说。若听后反悔,亦不为迟。”
一个展卷,一个低语。
烛泪将尽。
武松自柜中取新烛续上,继续讲述。
自景阳冈打虎说起,首至今朝。
除前世记忆,余皆实言。
预言妖星、女真称帝之事,尽推于明教教主。
听得李清秋目睁口呆,难以置信。
半晌方道:“容我猜度,若此时反悔,郎君是欲砍我头,还是剜我心?”
武松忽觉此语耳熟,叹道:“若非情势所迫,谁愿杀人?有些事须及早了结,只得快刀斩乱麻。若用他法,恐耗时年余,我最缺的便是光阴。”
“郎君二十有西,正值壮年,何愁光阴?”
“娘子可知京东路盗匪数十万,杀人越货,毫无顾忌,揭竿造反只在旦夕。我须在其势未成前积蓄实力,此乃生死竞速,故不得不用非常手段。”
“郎君可曾想过,如此与彼辈何异?若彼为豺狼,郎君便是猛虎,于百姓而言,俱是祸患。”
“与其天下皆恶,不若独我一人。如前朝末世,称帝者数十,而今不过数人,娘子以为孰优?”
李清秋忽推窗扉。
月色如洗,唯闻虫鸣。
武松道:“我己命人把守,无人会来。”
李清秋掩窗,倾身低语道:“大逆之言,莫非郎君欲反?入京后切莫再说,皇城司探子无处不在。我知郎君欲安天下,欲联豪杰抗辽,收复燕云。然郎君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范文正公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郎君如今操的却是官家之心。”
武松道:“汉高祖见始皇帝,不亦言【大丈夫当如是】?吾虽位卑……”
李清秋急掩其口道:“郎君慎言!”
武松捉其柔荑,笑道:“我与娘子戏言。我虽粗鄙,亦知进退,娘子宽心。”
李清秋略挣不脱,面泛红霞,道:“郎君所言亦有理,遍地盗贼,不若郎君独大。其实东京百姓早称蔡太师、童宣抚、杨内侍为贼,郎君所求,亦此类乎?”
武松又执其另一手,凝眸道:“娘子可愿相助?”
李清秋抬眸相视道:“愿郎君为贼,亦当好贼。”
忽闻罗动呼声:“都头,县尊夫人催主母回县衙。”
李清秋凭窗应道:“稍候便来。”
转嗔道:“未成婚便称主母,成何体统?”
武松笑道:“院中俱是行伍粗人,不谙礼数,娘子日后慢慢调教。”
李清秋横波一瞥道:“七姐性急,又爱絮叨,我且告辞。郎君之志,我己尽知。蔡太师驳回慕容知州为郎君请功之事,入京后当寻童宣抚周旋。若仍不成,便走恩荫之路,我为孤女,先父有功于国,此事当可行。然以我观童宣抚为人,若知郎君在京东之势,又能为其聚财,必欲收为心腹。都头之职,非官非吏,只为差役,须先谋官身,后事方可行。”
武松道:“我一介武夫,官场之事,全凭娘子主张。这两册经文,可需修改?”
李清秋道:“方教主博通经典,所撰经文岂容妄改。倒是我好奇这位方教主,究竟何等人物,能通神灵,窥天机,望日后引见。”
罗动又呼:“都头,县尊夫人再催。”
武松与李清秋相视一笑,携手而出。
至正厅,李清棠拉过妹子笑道:“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
紫石街王婆茶坊。
方百花倚窗而望,见对门武大家门窗紧闭,灯火俱无。
正疑惑间,方杰入内道:“武大哥言今夜与县尊夫妇在新宅定亲。”
方百花颔首掩窗,坐定道:“闻都头言,你与扈家庄小娘子有旧?”
方杰怨道:“都头忒也多舌。”
“男婚女嫁,人之大伦。你父不在,明日姑姑便代往扈家提亲。”
“姑姑,此事尚需斟酌。”
“待你想明,恐时不我待。”
“错过正好,大丈夫岂可困于闺阁?都头此番自入彀中,恐难复当年打虎之勇。”
“休得胡言!且去歇息,明日早行,唤石宝同往。”
“姑姑,侄儿思量一夜,觉得与扈娘子不妨先结金兰,尚未准备婚娶。”
“男女之间,何来金兰?”
“昨日姑姑不是说,男女亦可君子之交,真心为友么?”
“我乃教主,岂可相提并论?休得多言,听我命令。去唤石宝来见。”
少顷,石宝入内。
叉手道:“教主唤属下何事?”
方百花道:“圣公留你,可有所托?”
石宝道:“只命属下护卫教主,听凭差遣。”
方百花道:“若此番官家准本教传道,教中当增设职司。你愿随圣公,还是辅佐于我?”
石宝愕然,此乃分明招揽,令其背圣公而投教主。
偷觑方杰,却见其面不改色。
沉吟良久,石宝道:“乞教主宽限数日思量。”
方百花道:“自然。只是莫待官家准奏后再答,恐那时欲投我门下者,己如过江之鲫。”
此言一出,方杰亦侧目而视。
只觉姑姑忽然陌生。
昔日她从不好弄权术,培植私党。
(本卷结束,下卷《东京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