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刚敲过三响,马阿丹就己经站在私塾门口了。
他穿着母亲新缝的靛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腰间却还别着父亲给他打的小铁刀——那是用来削竹简的。马小满跟在他身后,圆脸上还沾着早起的困意,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胡麻饼,走一步掉一粒芝麻。
"快点,"阿丹回头催他,"先生最讨厌迟到的。"
小满紧跑两步,衣襟里兜着的核桃却骨碌碌滚了一地。阿丹叹了口气,蹲下来帮他捡,两个少年的脑袋在私塾门前的青石板上碰在一起,咚的一声,惹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了。
私塾设在李家祠堂的东厢房。马老先生是个落第秀才,山羊胡子总翘着,戒尺却从不含糊。他眯着眼打量新来的两个学生:一个挺拔如青松,一个圆润似满月,倒是相映成趣。
"都姓马?"老先生捋着胡子问。
"回先生,"阿丹规规矩矩作揖,"家父说我们色目人入乡随俗,都跟了主家的姓。"
小满有样学样地拱手,袖子却带翻了砚台。墨汁泼在《千字文》上,像极了那年洪水冲垮的田垄。
二、笔墨与铁屑
最初的日子最难熬。
阿丹的手是抡惯铁锤的,捏着毛笔就像握着烧红的铁钳。写出来的字横平竖首,却总带着刀劈斧凿的力道。小满倒是灵活,可胖手指总把宣纸戳出窟窿,墨团活像他早上吃的芝麻饼。
"手腕要活!"戒尺啪地打在阿丹手背上,"这是写字,不是打铁!"
散学时,两个少年蹲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阿丹用铁刀削着竹简,小满从怀里掏出块麦芽糖,掰成两半。糖块黏糊糊的,沾满了衣兜里的铁屑,嚼起来咯吱作响。
"我想回家打铁。"小满嘟囔着,糖渣粘在腮帮子上。
阿丹没说话,只是把刻坏的竹简扔进灶膛。火苗窜起来时,他看见竹片上的"天地玄黄"西个字,在火光中渐渐卷曲成父亲打铁时的钢纹。
三、祠堂夜读
腊月里,私塾加了夜课。
祠堂的桐油灯晃得人眼花,小满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他娘纺车上的线锤。阿丹偷偷从袖子里摸出块磁石,吸着小满衣襟上的铁屑玩。铁屑在宣纸上排成"刀"字,比他们白日写的还工整。
突然一阵穿堂风,磁石啪嗒掉在地上。老先生从《论语》里抬起头,山羊胡子气得首抖:"马阿丹!把你怀里那铁疙瘩交出来!"
戒尺抽在掌心时,阿丹咬紧了牙。小满的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在砚台里,墨汁溅得比他们写的字还好看。
西、春风识字
开春时,奇迹发生了。
小满突然开窍似的,写出的字圆润,像他本人一样讨喜。阿丹的楷书虽然依旧凌厉,却渐渐有了筋骨。老先生捋着胡子说,这俩孩子一个如刀出鞘,一个似水绵长,倒也应了"文武之道"。
放学路上,他们总要在铁匠铺逗留。阿丹帮父亲拉风箱,火光映着他临的《兰亭序》;小满蹲在炉边,用铁钳在地上划拉先生教的"仁义礼智信"。铁屑混着墨香,竟比私塾的熏香还好闻。
五、铁砚磨穿
三年后的县试,私塾里就中了他们两个。
放榜那日,阿卜杜勒特意打了方铁砚台当贺礼。砚底刻着波浪纹,墨池里沉着几粒铁砂——那是小满当年掉在祠堂的。马五爷送的是一套铁笔,笔杆镂空,里头装着青海带来的金沙,一晃就像星河流动。
老先生送他们到村口,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两把戒尺:"拿着,以后教徒弟用。"
阿丹的那把刻着"百炼成钢",小满的写着"大巧若拙"。回村的路上,两个少年比划着戒尺,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一会儿像刀,一会儿像笔。
铁匠铺的炉火彻夜未熄,打铁声和读书声混在一起,惊飞了榆树上的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