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和马五爷走的那天,天还没亮。
马阿丹听见父亲在院子里磨刀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嘱咐都刻进铁里。他轻手轻脚爬起来,看见母亲正往牛皮行囊里塞青稞饼,饼子中间特意夹了层酥油——这是藏区路上最顶饿的吃法。
"看好小满。"阿卜杜勒把打了一半的柴刀塞给儿子,"别让他总偷吃,砚台都快被他啃出牙印了。"
隔壁院墙传来窸窣响动。马小满圆滚滚的脑袋从墙头冒出来,头发支棱着,显然也是偷爬起来的。他手里攥着个布包,里头是他娘连夜烙的二十张胡麻饼,芝麻粒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二、炊烟里的私塾
两个母亲并排站在村口,首到驼铃声彻底消失在茶马古道的拐弯处。
"回吧。"小满娘擦了擦眼角,把两个少年往私塾方向推,"你爹说了,字认得好,回来给打新腰刀。"
私塾的桐油灯从此亮得更早了。马阿丹每天第一个到,先把砚台磨出墨香,再把小满掉在路上的芝麻粒一颗颗捡干净。马小满的胖手指终于不再戳破宣纸,反而练出一手圆润的赵体,连先生都说像他娘捏的汤圆般讨喜。
散学后,他们总要在铁匠铺遗址逗留。炉子虽然冷了,但墙缝里还嵌着铁屑。阿丹用磁石吸出这些黑星星,排成《千字文》里的句子;小满则蹲在灶台边,把母亲给的奶渣分一半埋进灰烬——这是他从吐蕃商人那儿学来的,说火神会保佑远行的铁匠。
三、母亲的铁骨
小满娘病了。
那夜春雷特别响,阿丹被敲门声惊醒时,看见小满浑身湿透站在雨里,怀里抱着他娘常用的那把剪羊毛的剪刀——刀柄己经磨得发亮,刀刃却崩了个小口。
"娘说……"小满的圆脸第一次皱成苦瓜,"说这刀得重淬……"
阿丹娘夺过剪刀就往雨里冲。两个少年追到李家祠堂时,看见她正用火镰点燃供奉的长明灯。灯油混着雨水在剪刀上流淌,竟隐约显出当年阿卜杜勒锻打的波浪纹。
三天后小满娘能下炕时,第一件事就是把重磨好的剪刀别回腰间。刀刃映着晨光,晃醒了梁上熟睡的燕子。
西、鸿雁来时
茶马古道传来消息那天,私塾的榆钱正落得纷纷扬扬。
吐蕃商人捎来两个牛皮包裹。阿丹的那包是块雪山陨铁,黑里泛蓝,像极了父亲说的"打宝刀的材料";小满的包里却装着藏文写的《打铁要诀》,每页边缘都沾着酥油指印——准是马五爷边吃边记录的。
"你爹瘦了。"阿丹娘着陨铁说,手指被铁锈染得青黑。
小满娘突然笑起来:"这老马!把'百炼钢'写成'百炼锅'了!"满院子的炊烟都跟着颤动,惊飞了刚来筑巢的喜鹊。
私塾的钟声照常响起。两个少年一个揣着陨铁,一个抱着铁书,跑过刚抽穗的青稞田。他们衣襟上沾着的,不知是铁屑还是榆钱,在阳光下都亮晶晶的,像极了远方铁匠铺里飞溅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