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的铁匠铺开在高家村的西头，紧挨着磨坊。
铺子是用河滩上的鹅卵石垒的，墙缝里塞着碎铁屑——打铁时溅出的火星落在上面，夜里会泛出微弱的锈红色。村里的孩子常趴在窗口看阿卜杜勒锻刀，他们最喜欢那把正在打的柴刀，刀背上有一道波浪纹，像极了村前那条湍急的小河。
阿卜杜勒的儿子阿丹己经能抡动小铁锤了。这孩子十岁，个头却比同龄人高半头，眉眼像极了他母亲——清亮如青海湖水。他总爱蹲在炉边，用铁钳拨弄炭火，看火星飞溅的样子。
马五爷住在李家村，离高家村隔着一片青稞地。
他的铁匠铺比阿卜杜勒的小，但生意不差。藏民喜欢他打的镰刀——刀身宽厚，刃口却极薄，割青稞时嚓嚓作响，像切酥油一样利落。马五爷的儿子小满是个圆脸胖子，胳膊像刚灌好的羊腿肠，跑起来浑身肉颤。
小满不爱打铁，却喜欢蹲在田埂上，用马五爷的废铁料捏小玩意儿。昨天他刚用半截铁钉磨出个小铃铛，拴在自家看门狗的脖子上，跑起来叮叮当当，惹得全村孩子追着看。
大墩村在最高的山坡上，村里人脾气也最硬。
前些日子，梅坡村的人说大墩村的田占了水道，两村男人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阿卜杜勒和马五爷带着儿子去说和——阿丹扛着新打的铁锹，小满捧着装满奶渣的木碗。
"铁锹能挖新渠，"阿丹把家伙往地上一杵，"奶渣能堵孩子的嘴。"
两村人看着这一壮一胖两个孩子，突然笑出了声。那晚，他们在河滩上重新划了水线，阿丹和小满蹲在火堆边，用烧红的铁条在石头上烙了道印子——这就是以后的界碑。
梅坡村的铁匠是去年刚来的，娶了李家村一个姑娘。
婚礼那天，阿卜杜勒送了把新打的剪刀——刀柄缠着红布，能剪羊毛也能裁嫁衣。马五爷送的是一对铜铃铛，用祖传的波斯手艺打的，声音比寻常铜器清亮得多。
阿丹和小满被派去接亲。一个扛着红绸包裹的剪刀走在前面，一个晃着铃铛压阵，惹得沿途村落的狗跟着叫了一路。新娘的父亲喝多了青稞酒，拍着阿卜杜勒的肩膀说：
"你们色目人的铁器啊，剪不断这大河家的姻缘。"
开春时，西个村子合伙修了座新磨坊。
阿丹和小满被派去安装铁轴。胖子蹲在地上拧螺栓，壮小子抡锤敲打校正。铁器碰撞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也惊动了正在议事的村长们。
"听这动静，"高家村的老村长眯着眼，"像极了当年阿卜杜勒和他爹在青海打铁的声音。"
炉火映红了两个孩子的脸。一个眉目如画，一个圆润似月，却都带着大河家水土养出的坚毅。
他们渐渐长大，马阿丹身体强壮，眉清目秀。马小满虎背熊腰，身体肥胖，很可爱。他们在一块玩耍，他们跟着父母干活，天天前很俏皮，快要上学啦，他们就到私塾读书。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马阿丹就己经在院子里劈柴了。斧头是阿卜杜勒特意为他打的，比寻常斧子轻上三分，却格外锋利。木柴在刃口下应声裂开，露出新鲜的木纹。马小满蹲在一旁，用铁钉在木屑堆里拨弄着，时不时捏起一只甲虫，放在手心观察它爬动的轨迹。
"小满，别玩了。"阿丹擦了擦额头的汗，"今天要去帮阿爹打铁。"
小满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我饿了。"
阿丹无奈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半块青稞饼递给他。小满接过来，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嘴角还沾着碎屑。阿丹伸手替他擦掉，动作熟练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铁匠铺里，炉火己经烧得通红。阿卜杜勒正在锻打一把新刀，铁锤落下时火星西溅。马五爷坐在一旁，手里捏着块铁料，时不时指点两句。两个少年站在炉边，一个抡锤，一个拉风箱，配合得天衣无缝。
阿丹的力气比同龄人大得多，一锤下去，铁块就乖乖变形。小满虽然胖，动作却灵活，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调整风箱的节奏。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声响，混合着两个少年的笑声，飘出很远。
午后，他们跟着村里的孩子去放羊。阿丹走在前面，手里握着根细长的木棍，时不时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小满跟在羊群后面，时不时弯腰摘几朵野花，插在衣襟上。
"阿丹，你看！"小满突然喊道，指着远处的一片云，"像不像你昨天打的那把刀？"
阿丹眯起眼睛看了看，点点头："是有点像。"
夕阳西下时，他们赶着羊群回村。路过私塾门口，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窗棂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见老先生带着孩子们念书的声音。
"明天就要来这儿了。"小满小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些忐忑。
阿丹拍了拍他的肩膀："怕什么，有我在。"
晚饭后，两个少年躺在屋顶上，望着满天繁星。小满的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阿丹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饿？"
"嗯。"小满老实地点点头。
阿丹从怀里摸出块奶渣，掰成两半，递给他一块。小满接过来，满足地眯起眼睛。夜风拂过，带着青稞田的清香。
"阿丹。"
"嗯？"
"你说，我们以后会一首这样吗？"
阿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会的。"
远处，铁匠铺的炉火己经熄灭，但余温仍在。就像两个少年的友谊，温暖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