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霜雪尚未消融，襄阳城外的汉水却己泛起春潮。羊祜身披粗布短衣，手持木犁在阡陌间穿梭，身后跟着数百士卒正将稻种播撒进翻耕的土地。这位新任征南大将军到任三月，竟将军营化作阡陌纵横的农庄，连东吴边民望见对岸炊烟袅袅，都忍不住隔着江水喊话：“羊公，这仗还打不打了？”
“将军，魏军斥候今日又来窥探屯田。”副将夏侯骏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望着远处山林间若隐若现的黑影，“末将带人去撵？”羊祜首起腰，将沾着泥土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修筑的新粮仓：“不必。就让他们看个清楚——告诉兄弟们，今晚加餐酒肉，明日继续开渠引水。”
消息传回洛阳时，董锐正强撑病体倚在榻上。案头的《襄阳地形图》被指节硌出深深的凹痕，羊祜在南岸屯田练兵的细作密报如雪片般堆积。“好个羊叔子！”他猛地咳嗽起来，手帕上的血渍又添了几分猩红，“不费一兵一卒，竟把襄阳营造成铁桶阵。”
一旁侍奉的太医令捧着药碗欲言又止，却被董昭挥手制止。太子站在父王身侧，望着地图上汉水蜿蜒的走势突然开口：“父王，羊祜屯田看似示弱，实则暗藏杀招。待秋粮入仓，东吴粮草辎重便可高枕无忧，到时我军再难寻机南下。”
董锐浑浊的眼珠转动，忽然笑出声来：“昭儿，你可知当年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羊祜屯田是明，那暗处必然藏着后手。传令下去，让荆州都督王戎密切监视汉水渡口，但凡有船只异动，即刻回报。”他挣扎着坐起，抓起狼毫在地图上重重圈出一处：“此地——均口，汉水支流汇入处，羊祜定想不到朕会在此动手。”
襄阳城南的鹿门山上，羊祜负手而立，望着江面上往来如梭的运粮船。山风卷起他的衣袂，露出腰间悬挂的青铜酒壶——正是当年陆抗赠他的那柄。“将军，魏军在均口集结战船。”参军匆匆赶来禀报，“斥候探得，董锐己任命邓艾之子邓忠为先锋，似有突袭之意。”
羊祜取下酒壶轻抿一口，嘴角勾起笑意：“来得好。告诉荆州刺史，将南岸百姓迁入城内，所有渡船一律凿沉。再派人往江陵送信，让陆抗将军在江夏做好接应。”他转身指向山下，夕阳将连绵的营寨染成金色，“董锐病入膏肓，急于求成，正中我下怀。”
三日后，均口港战鼓震天。邓忠站在旗舰船头，望着对岸空荡荡的渡口冷笑：“羊祜果然将兵力都耗在屯田上！全军听令，即刻——”话音未落，突然江风骤起，原本平静的江面泛起诡异的漩涡。数百艘蒙着牛皮的战船从芦苇荡中破水而出，船头弩机齐响，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划过夜空。
“不好！有埋伏！”邓忠慌忙举盾，箭矢却穿透牛皮船帆，瞬间引燃整片船队。南岸山坡上，羊祜手持令旗悠然而立，身后万余将士齐声高呼：“休教魏军一船渡江！”喊杀声中，他转头对参军说道：“去把那坛陆抗送的酒取来，今夜，当与诸君痛饮庆功。”
败报传回洛阳，董锐当场呕血数升。他死死攥着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羊祜……竟在江底暗设铁链！”董昭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父王，却见老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好！好个羊叔子！传令下去，让卫瓘加紧联络东吴士族，朕要……要从内部分崩离析！”
深夜，董锐的寝宫烛火摇曳。太医令悄悄将董昭拉到廊下，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陛下……恐怕撑不过这个月了。”话音未落，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董锐沙哑的怒吼：“把邓忠给朕押来！丧师辱国，当斩！”
董昭快步入内，见父王披散着头发，赤脚站在满地瓷片中。那张《襄阳地形图》被撕得粉碎，却又被董锐用唾液重新拼贴起来。“昭儿，”董锐抓住儿子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记住，伐吴一定要……要先断其粮草。羊祜屯田……是七寸，务必要……”剧烈的咳嗽打断了话语，鲜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地图上晕开一片暗红。
襄阳城中，羊祜望着北岸燃起的点点灯火，将温热的酒液一饮而尽。对岸魏军营地传来阵阵哀号，那是救治伤兵的声音。他轻叹一声，在竹简上写下：“兵不血刃，乃为上计。”墨迹未干，忽有亲兵禀报：“将军，陆抗将军送来密信，说董锐病重，魏军朝局恐生变故。”
羊祜望向北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传我将令，全军严守江防，不得擅自出战。派人给魏军送去酒肉，就说羊某……愿为董陛下祈福。”夜色渐深，汉水波光粼粼，两岸军营对峙依旧，却不知洛阳城内，一场决定大魏命运的权力更迭，正随着董锐的病体一同走向终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