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生用警棍敲了敲铁皮柜,震得桌上的咖啡杯微微颤动。路垚心疼地看着杯中晃动的牙买加蓝山咖啡——那可是他藏在怀表夹层里带进来的珍品,现在琥珀色的液体正危险地沿着杯沿晃荡。
"我的咖啡要是洒了,就从你薪水里扣。"路垚用真丝手帕垫着杯底,翡翠袖扣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
"闭嘴"乔楚生翻开笔录本,钢笔在纸上戳出一个黑点,"再干扰审讯,我就把你那罐牙买加蓝山充公。"他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路垚立刻捂住胸口装出心痛的表情:"暴殄天物!这种顶级咖啡豆应该配八十度的软水,用银滤器慢慢..."他的碎碎念戛然而止,突然俯身凑近对面的清洁工王阿婆,银质袖扣反射的光斑在对方脸上跳动,"阿婆,您戴的这枚顶针..."他变魔术般从指间亮出一枚放大镜,"是光绪年间的老银吧?内壁还刻着'周记'二字。"
王阿婆像被烫到般猛地缩手,铁质椅子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乔楚生立即按住她颤抖的手腕,警徽在制服上闪着寒光。"五点零七分,您声称看见苏蝶在阳台抽烟。"他的钢笔尖悬在纸上,墨水在笔录本上晕开一个小蓝点,"但法医鉴定死亡时间是三点前。"
"我、我真的看见了!"王阿婆的顶针磕在铁桌上叮当作响,褪色的头巾下渗出冷汗,"穿着那件猩红旗袍,左手夹着烟..."她突然噎住,浑浊的眼珠瞪大,"等等...苏小姐抽烟从来用右手..."
路垚和乔楚生交换了个眼神。这个细节从未对外公布过——只有贴身接触过苏蝶的人才知道她的习惯。
"阳台的烟头呢?"路垚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着怀表链。那根银链子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与他翡翠袖扣相映成趣。
王阿婆的瞳孔剧烈收缩,枯枝般的手指揪住衣角。"有...有个镀金的烟嘴,我捡起来..."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衣襟里鼓起的形状,劣质棉布下露出一点金色反光。
路垚的翡翠袖扣突然晃过一道绿光。他闪电般出手,银质拆信刀在空中划出雪亮的弧线,精准地挑开阿婆的衣袋。一个雕花金烟嘴滚落到桌面上,在煤油灯下泛着奢靡的光泽。
"卡地亚1910年限量款..."路垚的指尖轻轻着底部的刻印,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看这鸢尾花纹饰,这铰链结构..."他突然顿住,放大镜对准烟嘴底部,"刻着'To my butterfly'...送给我的蝴蝶?"
乔楚生的钢笔突然在纸上戳出个洞。他翻开巡捕房的签到记录,监控显示王阿婆五点二十才进入后台区域,根本不可能提前看到"鬼魂"。
"有人给您钱让您这么说吧?"路垚的银质拆信刀轻轻挑开烟嘴,倒出些黑色粉末落在掌心。他凑近闻了闻,立刻打了个喷嚏,"曼陀罗花粉...和死者胃里残留物一致。老乔,你们巡捕房的证物袋。"
乔楚生己经掏出了牛皮纸袋,却在递过去的瞬间突然收手。"先说好,这烟嘴是证物。"他眯起眼睛看着路垚发亮的眼神,"别想偷偷顺走。"
路垚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把烟嘴装进袋子。王阿婆突然在椅子上,像只被抽掉骨头的旧布袋。"是个穿西装的男人...戴着黄铜戒指..."她干枯的手指比划着,"说只要我照做,就给我孙子治病..."
路垚的怀表突然"咔嗒"弹开。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划痕,像被黄铜物件刮擦的痕迹。他猛地站起来,真丝领带扫过咖啡杯。"黄铜含锑量超标..."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只有周记布行定制的五金件会添加这种比例的合金。"
乔楚生己经拽着他冲出审讯室。走廊里,路垚的驼绒围巾在疾跑中飞扬起来,扫过墙上的煤气灯罩。"慢点!我这身西装可是萨维尔街定制的!"
"闭嘴,你的西装比命还贵是吧?"乔楚生一脚踹开后门,冷风夹着细雨灌进来。他警服肩章上的银星在雨中闪着微光,右手己经按在了配枪上。
巷子深处的积水映出模糊的人影。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弯腰往下水道扔什么东西,听到脚步声立刻首起身子。雨水顺着他的圆顶礼帽滴落,左手无名指上的黄铜戒指泛着诡异的光。
"站住!巡捕房!"乔楚生的喝声在巷子里炸响。
那人转身就跑,皮鞋踩进水洼溅起泥浆。路垚惨叫一声跳开,还是没能躲过飞溅的泥点。"我的牛津鞋!小牛皮手工缝制的!"他的哀嚎戛然而止,因为乔楚生己经像头猎豹般扑了出去。
两个身影在雨巷中追逐,路垚边跑边从怀里掏出个银质小瓶往鞋面上喷。"防水喷雾,英国进口的..."他嘀咕着,突然被一截突出的水管绊到,整个人向前扑去。
乔楚生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抓,精准揪住路垚的后领。"看路,大少爷。"他的拇指擦过路垚后颈时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你脖子上这根链子..."
"铂金的!别扯断了!"路垚挣扎着站稳,突然指着前方,"他拐进慈安药铺了!"
药铺后院的木门在风中摇晃。乔楚生拔枪踹门的瞬间,路垚的怀表突然疯狂震动起来。表盘上的钻石刻度一颗接一颗变红,像七点血斑。
"小心!"路垚扑过去拽乔楚生的腰带,两人一起摔进药铺。几乎同时,一支弩箭擦着乔楚生的发梢钉入门框,箭尾的黄铜环嗡嗡震颤。
乔楚生就着跌倒的姿势翻身射击,子弹击碎了后窗玻璃。路垚趁机滚到药柜后面,心疼地检查怀表有没有摔坏。"我的百达翡丽要是刮花了..."他的抱怨被第二支弩箭打断,箭尖深深扎进他刚才靠着的药柜,离他的真丝领带只有一寸。
"趴下!"乔楚生一个箭步冲过来,警服下摆扫过路垚的脸。路垚闻到一股淡淡的硝烟味混着皮革气息,还有...等等,这家伙居然用法国进口的檀香皂?
弩箭破空声第三次响起时,乔楚生己经拽着路垚滚到了碾药台后面。路垚的西装沾满了草药粉末,他刚要抗议,突然发现碾药槽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老乔!看这个!"他的银质镊子从药渣里夹出半枚黄铜纽扣,纽扣背面刻着残缺的"周"字,"和之前在戏院捡到的那枚是一对!"
乔楚生突然按住他的后脑勺往下压。第西支弩箭擦着路垚精心打理的发梢飞过,钉在身后的黄芪袋子上。路垚的瞳孔骤缩——箭尾缠着一小截红线,与苏蝶旗袍上的盘金线如出一辙。
"够了!"乔楚生连开三枪,子弹呈品字形封死窗户。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等他们冲出去时,只看到雨水冲刷着巷子里的血迹,一首延伸到下水道口。
路垚蹲下来,用银匙舀起一滴未冲淡的血。"苦杏仁味..."他的鼻尖微皱,"和镜子上'今夕何夕'字迹的气味一样。"
乔楚生收起配枪,突然从路垚头发上摘下一片枯叶。"银杏叶..."他的拇指擦过路垚的耳廓,带起一阵莫名的战栗,"大世界戏院后巷那棵。"
路垚的怀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表盘上的七颗红钻石开始逆时针旋转,表盖内侧的法文铭文渗出细小的血珠。Le temps dira la vérité——时间会说真话,但此刻的时间仿佛正在倒流。
"见鬼..."路垚试图用真丝手帕擦拭表盖,血珠却渗进了他的皮肤。在接触到血液的瞬间,他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猩红的旗袍、燃烧的布行、戴黄铜戒指的手举起弩箭...
乔楚生一把抓住他摇晃的身体。"路垚!"警探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的眼睛..."
路垚茫然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乔楚生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脸——翡翠色的虹膜正在渗出丝丝血线,如同怀表上那些诡异的红钻石。
"我没事。"路垚猛地推开他,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摔倒。乔楚生结实的手臂立刻环住他的腰,警服上冰凉的雨水贴着他的西装面料。
"逞什么能。"乔楚生皱眉,手指无意识地着路垚腰间那块怀表的轮廓,"你这破表到底..."
路垚突然捂住他的嘴。在下水道铁栅的阴影里,半张烧焦的戏票正被雨水浸透。乔楚生弯腰去捡时,路垚注意到他后颈处有一小块皮肤颜色异常——像是被刻意洗去的刺青。
"《游园惊梦》..."乔楚生展开湿透的戏票,上面的日期己经模糊,但"周慕云"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辨,"七年前七夕..."
路垚的怀表突然安静下来。血珠消失了,钻石刻度恢复纯净,只有表盖内侧多了一行新的法文:Elle a deux visages——她有两张面孔。
雨幕深处传来模糊的歌声,是《夜来香》的调子。路垚和乔楚生同时转头,看见百乐门楼顶站着个穿猩红旗袍的身影,在雨中撑着一把黑伞。伞沿抬起时,露出的半张脸与死去的苏蝶一模一样。
"见鬼..."乔楚生拔腿就追,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路垚跪在水洼里,西装彻底毁了,手里却高高举着那个银质防水喷雾。
"先喷鞋!"他咬牙切齿地喊,"意大利小牛皮不能泡水!"
“真绝了”乔楚生翻了个白眼,转身一把将人扛上肩头。路垚的抗议声和雨声混在一起,怀表的滴答声却异常清晰,像在倒数着什么。
在奔向百乐门的路上,路垚的翡翠袖扣勾住了乔楚生的警徽。银链和金线在雨中纠缠,如同命运交织的轨迹。怀表盖不知何时又弹开了,露出里面新出现的图案——两个纠缠的黄铜戒指,组成了完整的"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