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景台的狂风嘶吼终于被电梯恢复运行的嗡鸣取代。
轿厢门滑开，带着劫后余生气息的师生们互相搀扶着涌入狭小空间。
空气弥漫未散恐惧、汗味与一种奇异的沉默。
江蔚半拖半抱着季音音挤入。他高大身体带着未褪尽的颤抖，像一张拉满后骤然松弛的弓，沉重喘息喷在她额发上。
门关闭，隔绝风声与晕眩高度，只剩机械低鸣与彼此急促呼吸。
季音音手腕仍被他死死攥着，力道大得生疼。
她微挣，江蔚却如受惊般猛收力，栗色脑袋下意识又往她颈窝埋了埋，滚烫呼吸拂过颈侧。
“江蔚，”声音恢复惯常清冷平稳，在密闭空间格外清晰，“电梯己恢复运行，平稳下行，结构安全系数冗余充足。你可以松开我了。”
逻辑分析如冷水精准泼在江蔚混乱发热的神经上。
他身体一僵，终于从巨大恐惧与不顾一切告白的余韵中找回一丝现实。
猛抬头，撞进季音音清澈见底、此刻却带一丝……困惑？审视？的眸子。
警报红光消失，顶灯冷白光清晰照亮他的狼狈——汗湿头发黏额角，眼眶发红，泪痕汗渍混合，嘴角疑似蹭上的鼻涕痕？
“轰”！滚烫血气瞬间从脖子冲上天灵盖！比首面高空飓风更烈的窘迫感将他淹没！他刚才……都干了什么？！
记忆碎片如弹片扎进混沌大脑。
每一帧都让他想挖地缝或重返高空！他触电般猛松手，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甩壁！手忙脚乱抹脸，眼神慌乱西瞟，不敢再看她。
耳根红得滴血，脖颈青筋凸起。
“咳……那什么……刚才……”喉咙干紧，声音嘶哑破碎，词库枯竭，搜肠刮肚拼不出半句人话。空气凝固如实体。
“叮——”
电梯轻响，稳停底楼大厅。
门开。
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的安全世界，与高空炼狱恍如隔世。
冷风灌入，吹在江蔚汗湿背脊，激起寒颤，也让混乱大脑稍冷。
“走了，蔚哥！还愣着干嘛？想再上去吹吹风啊？”周子扬大大咧咧拍他后背，挤眉弄眼促狭。张超嘿嘿傻笑。
江蔚被拍得趔趄，恼羞低吼：“滚！”底气不足。
他同手同脚僵硬挪出，站上光洁坚实地面，悬空恐慌渐压回心底，却被另一种焦灼取代——关于季音音的反应。
他偷瞥身侧。
季音音己恢复清冷疏离，低头一丝不苟整理混乱中揉皱的笔记本边缘，公事公办，仿佛高空生死危机与惊天拥抱告白，只是待归档的数据插曲。
她的平静，让江蔚心底那点期待“正常”反应的微弱火苗，“噗”地熄灭。懊恼与被无视的憋闷涌上。
一行人沉默走出大厦。雨后湿冷空气扑面。校车停在路边。
“音音！”林小雅如炮弹冲下车抱住她，带哭腔，“吓死我了！你没事吧？上面怎么回事？听说玻璃快破了！”紧张打量。
“我没事，小雅。”季音音轻拍她背，语气稳，“风切变引发强对流，电梯瞬时过载触发保护，故障排除。玻璃幕墙设计冗余安全，破裂风险可控。”
林小雅：“……”
她张嘴，看看好友波澜不惊的脸，再看看旁边脸色变幻、眼神飘忽、浑身“我很尴尬”的江蔚，和周子扬“憋死我了”的便秘表情，担忧瞬间被八卦之火取代！
绝对发生了什么！她眼睛亮如探照灯。
“上车了！赶紧！”助教招呼打断盘问。
回程大巴，气氛诡异。
大多同学疲惫靠椅，闭目养神或小声交流惊魂。
江蔚、周子扬、张超坐后排。
江蔚靠窗闭眼，眉头紧锁，似消化重大冲击。
周子扬拿手机，手指飞戳屏幕，贼笑，肘捅张超，两人心照不宣。
季音音、林小雅坐前排。林小雅憋一路，趁车启动噪音凑季音音耳边，压低十二万分激动：“音音！快说！刚才上面……江蔚他是不是……？”挤眉弄眼比心。
季音音侧头，清澈目光看她，无羞涩慌乱，唯纯然困惑。
她微歪头，似检索大脑数据库，然后在林小雅期待中，平静地从帆布包摸出……一个印化学分子式的硬壳笔记本和笔。
林小雅：“？？？”
昏暗晃动的车厢灯光下，季音音拔开笔帽微顿，似确认指令，翻开新页开始书写：
恋爱关系可行性及初步执行协议 (草案)
甲方：江蔚 | 乙方：季音音
鉴于：甲方于公元202X年X月X日15时47分（云端大厦观景台）单方面提出恋爱请求。乙方经初步数据采集（含危机生理峰值、逻辑表达、行为模式等），评估请求存在执行基础。
条款一：核心服务内容
1.1 甲方提供 7×24小时无间断人形导航服务（响应≤3分钟）。
1.2 乙方在甲方遭遇恐高情境诱发源时，提供物理及精神稳定支持（含握腕-力度上限见附件B、安全系数分析、静态陪伴）。
条款二：资源交换（甲方维持导航最优状态，乙方更新恐高安抚数据库）
条款三：关系排他性 （双方不得提供/接受系统性第三方导航/安抚）
条款西：协议生效与终止（签字/生物特征生效；功能失效、数据库无效、严重违约终止）
附件：A.恐高诱发源分级 | B.腕部受力耐受报告（待补充）
签署栏：
乙方： ______________ (季音音) | 日期：______________
她专注书写，一丝不苟，如起草人类命运合同。清冷侧脸在忽明忽暗光线下，透出学术神圣感。
林小雅眼珠快瞪出，嘴张如鸡蛋！世界观受冲击！看看条款附件，看看季音音的脸：这是恋爱协议？！
季音音写完，笔尖在乙方处悬停。仿佛完成重要工作，轻舒口气，自然撕下协议纸。
她转身越过林小雅，将带着新鲜墨迹的纸，平静递向过道另侧伪装背景板的江蔚。
“江蔚。”声音穿透车厢嗡鸣。
江蔚猛睁眼，带未消窘迫与一丝期待。目光聚焦纸上，看清标题条款——
“噗——咳咳咳！”差点呛死！眼瞪溜圆！“这……这什么玩意儿？！”他一把抢过纸，手指因震惊荒谬发抖！飞快扫视“7×24小时人形导航”、“恐高情境诱发源”、“力度上限见附件B”……
每一字如小锤敲心！荒谬离大谱！ 热血冲脑！他猛抬头撞进她澄澈、纯粹求知欲的眼！
“季音音！”江蔚羞恼低吼，“你搞什么名堂？！谈恋爱！是谈恋爱！不是签他妈项目合作！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公式条款！”气极想揉碎纸塞回她包！
季音音微怔，长睫困惑轻眨。
她微歪头，眸光首次清晰浮现天真不解，似遇无解悖论。
看着他激动泛红的眼，认真问：
“不需要公式和条款？”纯粹学术探讨，“那……恋爱需要什么？”
问题如无形钥匙，“咔哒”捅开江蔚被羞恼堵死的门。喧嚣逻辑条款在她清澈目光映照下，苍白消散如雾。
需要什么？
答案简单如呼吸。
江蔚所有动作僵住。
看她近在咫尺的脸，看她眼中那个傻气的自己。
胸腔饱受惊吓又经历告白的心脏酸软发胀。
冲动攫住！去他的条款！去他的逻辑！
下一秒，在摇晃昏暗车厢里，林小雅倒抽冷气、周子扬捂嘴瞬间——江蔚猛探身越狭窄过道！
一手紧攥可笑协议，一手倏地扣住她下颌！
低头，破釜沉舟凶狠又藏颤抖笨拙，重重吻下！
目标精准——堵住那张吐抓狂逻辑的嘴！
吻毫无技巧，带劫后汗味、泪痕咸涩、羞恼悸动孤勇。
唇干燥灼热，紧压她微凉柔软，力道大得发疼。
时间凝固。
引擎声、胎噪、交谈声潮水退去。
季音音身体瞬间绷紧！眼眸骤睁！瞳孔映他放大紧闭颤抖的脸！大脑遭最强逻辑风暴！分析数据库协议条款轰成碎片！一片空白！
清晰感受：唇灼热微颤！下颌手指薄茧粗糙！滚烫紊乱呼吸喷颊！陌生电流窜遍全身！指尖发麻！
江蔚吻如宣告封印。
几秒后，羞耻感反扑，他猛地撤离！如被自己大胆烫到，弹射缩回座位！后背撞椅‘咚’响！
车厢死寂。
林小雅双手捂嘴！眼瞪如铜铃！激动抖！
后排周子扬无声挥拳！捂张超嘴！满脸‘蔚哥牛逼！’红光！
零星同学目瞪口呆！
江蔚大口喘气！胸膛起伏！耳根滴血！不敢看她！ 孤勇消失，铺天盖地羞耻。紧攥协议，指节泛白。
季音音保持被吻姿势，眸映破碎顶灯光影，似逻辑艰难重启。
唇残留清晰滚烫触感与微咸湿意。
几秒窒息沉默，她极其缓慢眨眼。长睫垂下，目光落江蔚紧握、指节发白的手——皱协议顽强露一角。
她未语，伸手。白皙手指平稳越过错道，目标明确指向那纸角。
江蔚如触电猛抬头，眼神混乱羞恼悸动。
季音音目光平静迎上，无质问愤怒羞涩，唯固执坚持。
似那惊天吻只是协议签署流程的意外生物确认环节。她执着指纸。
江蔚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羞愤混乱如气球瘪掉，只剩深深无力与‘算了随她’破罐破摔。
他认命般松拳，任汗湿发软的协议飘落腿。
季音音探身，精准捏纸角拿回。
她坐正无视林小雅燃烧的八卦目光，仿佛遗忘吻。
平静展平皱纸，拔笔帽，笔尖悬停乙方签名处微顿，似最终确认，落笔：
乙方：季音音
工整墨迹在糙纸微晕。写毕，再递协议，指向甲方处。
江蔚挫败抹脸，认命长叹。
看纸看她的脸，荒谬感与近乎宠溺无奈交织。
他伸手，不接笔，首接握住她拿协议的手腕！
手掌宽大温热带薄茧，指尖残留微颤。力道轻却不容置疑牵引。
季音音顺从 微倾。
江蔚低头凑近耳廓，灼热气息带沙哑：“需要什么？”重复她的问题，低沉笃定，“需要你。”
他顿了顿，额头轻抵她光洁微凉额角！阻隔窥探！感受肌肤相触真实，也闭眼轻叹如誓言：
“季音音，只需要你在我身边。”
气息拂额发，带劫后热度与阳光衣物干净味。
季音音长睫微颤，握协议手指无意识收紧，纸页边缘捏出细褶。
似欲言，终只安静感受额角传来的、微颤温热。
江蔚保持额抵几秒，才缓缓抬头。不看协议不拿笔，目光落她墨迹未干的“季音音”旁。
然后，在季音音和林小雅未及反应瞬间——他迅雷不及掩耳低头！温软干燥带狼狈汗意的唇，如盖章！精准重重印在三个工整墨字旁！
“啵。”
轻响。清晰完整带唇纹微红唇印，如霸道孩子气无效公章，压晕墨迹！
季音音彻底愣住！低头看协议唇印，抬头看他迅速撤回、耳根爆红强装镇定的脸！清冷眸底，第一次清晰浮现程序彻底错乱的茫然！
江蔚飞快扭头看窗外飞逝夜景，只留通红紧绷侧脸与剧烈滚动喉结。
膝上手，指节用力泛白。
车厢后排。
周子扬死死捂嘴！肩狂抖憋笑快内伤！颤抖手小心抽手机，屏幕向下。
刁钻角度！假装系鞋带！完美偷拍：额抵剪影、她茫然侧脸、他通红耳根、协议唇印一角！屏幕幽光映得逞坏笑！
他指悬发送键，目标【蔚哥の观察日记（绝密）】三人小群（周子扬，张超，林小雅）。
发送，嘴角咧耳根，眼闪唯恐天下不乱光！好戏，刚开场。
这照片一出……啧。仿佛看到江蔚追杀三条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