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门外的夜风带着塞外的凛冽，卷起细沙，刮在脸上微微生疼。
赵敏当先而行。
鹅黄锦袍在风中轻轻摆动，腰间束带勾勒出纤细挺拔的身姿。
她并未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营区。
反而引着杨齐向大营边缘一处地势略高的土坡走去。
那里，几堆篝火正熊熊燃烧，驱散着几分寒意，也映照着她明丽不可方物的侧颜。
“杨公子，请。”
赵敏在一处篝火旁站定。
火光跳跃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她指了指旁边一块铺着厚厚毡毯的大石。
杨齐依言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女子吸引。
脱离了方才大帐内忽必烈带来的巨大压迫和那个石破天惊的提议。
此刻的赵敏在火光下少了几分监军的威仪，多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那枚小巧的金环在她鬓边跳跃着微光。
“方才统帅所言，公子以为如何？”
赵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非关乎两国战局和个人命运的惊天提议。
杨齐心头一凛，这女子果然厉害，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远处连绵不绝、灯火如星海的蒙古大营。
那肃杀的气息即便在夜色中也令人窒息。
“郡主说笑了。”
杨齐声音沉稳。
“统帅抬爱，杨某惶恐。”
“然则，此议关系重大，非杨齐一人之事，更关乎襄阳一城生灵，乃至这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
赵敏秀眉微挑，她随手捡起一根枯枝，轻轻拨弄着篝火，火星噼啪爆开。
“杨公子不妨说说看？敏敏愿闻高见。”
杨齐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
他知道，面对赵敏这等智计卓绝的人物，任何虚言都毫无意义。
“郡主明鉴。”
“当今华夏，诸国并立，南宋偏安江南，北有强辽、金国虎视眈眈，西陲有西夏、大理，东南沿海有南明遗绪，东北则有新兴之满清。”
“看似纷乱，实则……”
杨齐目光锐利起来。
“蒙古铁骑，己呈鲸吞天下之势！”
赵敏拨弄篝火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杨齐。
“辽国虽强，根基己显疲态；金国昔日雄风不再，内忧外患；西夏、大理，偏居一隅，难成气候；南明？不过苟延残喘；至于那关外满清，羽翼未丰。”
“放眼望去，唯蒙古，疆域万里，控弦百万，兵锋所指，无坚不摧！”
“襄阳城坚，军民同心，然……以一城之力，能挡得住这席卷天下的洪流多久？”
“忽必烈所言退兵三十里，不过是一时权宜。”
“郡主以为，蒙古的大汗，会容许襄阳这座钉子，长久地楔在帝国南下的咽喉之地吗？”
“大宋，不出五十载...必亡！”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沉默的侧影。
赵敏脸上的轻松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难测的凝重。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冲动的年轻男子，竟对天下格局看得如此透彻。
“公子看得透彻。”
赵敏缓缓开口。
“那么，公子以为，这盘死局，可有解法？”
“或者说，对公子而言，何谓生路？”
她放下枯枝，双手拢在袖中，亭亭玉立，目光灼灼地首视杨齐：
“方才我堂叔的话，虽是试探，却也未必全是虚言。”
“杨公子，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野心的人。”
“这一点，从你城头舍身护师娘，从你敢随郭夫人入我大营，从你此刻与我谈论天下，敏敏都看得出来。”
她微微前倾身体，火光将她姣好的面容映得更加清晰，红唇轻启，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
“若你点头应下，便是我汝阳王府的乘龙快婿，是我敏敏特穆尔的夫婿。”
“我父王在朝中地位尊崇，手握重兵，深得大汗信任。”
“有他支持，再加上你自身的胆识、武功、智谋，还有蒙古帝国这艘巨舰的滔天权势为倚仗。”
赵敏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带着魔力首探人心：
“逐鹿中原，问鼎九五……成为那中原皇帝，也绝非痴人说梦。”
“这，难道不比困守孤城，与注定倾覆的南宋一同玉石俱焚，更有价值么？”
“公子，良禽择木而栖啊。”
“中原皇帝”西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齐心坎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不想当皇帝？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我......我可太想了。
权力！无上的权力！
美人！绝世的佳人！
未来！触手可及的未来！
郭芙那娇憨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眼前赵敏那尊贵、智慧、明艳不可方物的身影彻底覆盖。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
看着杨齐眼中瞬间燃起的火焰和挣扎，赵敏嘴角勾起弧度。
鱼儿上钩了？
就在这微妙而危险的氛围中。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女子压抑的轻哼，从不远处一片低矮营帐的阴影里传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脸色一变。
瞬间从方才那充满诱惑与试探的氛围中抽离出来。
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来源，那是一片堆放杂物、少有人迹的偏僻角落。
几顶孤零零的小帐篷隐在黑暗里。
赵敏脸上的笑意却并未完全消失。
只是瞬间从慵懒的魅惑转换成了另一种兴致。
一种带着顽劣、好奇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咦？”她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非但没有后退。
反而微微向前倾身，像只嗅到了猎物气息的灵猫。
她侧耳细听，那压抑的、带着某种痛苦或极致感受的轻哼。
似乎还在阴影深处若有若无地飘荡。
混合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和某种布帛撕裂的微响？
“听见了么？”
赵敏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却不再是撩拨，而是分享秘密般的怂恿。
“听着可有点不大寻常呢。”
“走！”她看上去有点兴奋。
“一起去瞧瞧，看看是谁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嗯……行好事？”
她的手指轻轻捻着袖口。
尊贵的郡主身份此刻仿佛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个被好奇心驱使、胆大包天又爱胡闹的少女。
杨齐被她拽着袖口，一时竟有些无可奈何。
他深知这位郡主的性子，一旦起了玩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强行阻拦只会让她更起劲，甚至可能弄出更大的动静。
他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自己的“敬意”压了压，毕竟那声音的内容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