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棠恢复意识时,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金疮药的苦涩气息首冲鼻腔。
经脉寸断般的剧痛让她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陆师妹!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内门弟子连忙伸手扶她,“长老吩咐了,你需静养七日方能下床,这是刚熬好的清心丹……”
“让开。” 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师妹!”见她竟撑着床头就要强行起身,弟子急得去拽她手腕,却被一股决绝的力道猛地甩开。
陆昭棠踉跄着撞向桌案,带倒一只药碗,碎裂声刺耳。
她看也不看,随手抓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胡乱披上。
“杨星遥……”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心口骤然一缩,喉头腥甜翻涌,猛地咳出一口暗红的血。
“师妹!你伤重未愈,万万不能……”
弟子惊骇地追上来想拦,却被她冷冷扫来的一眼钉在原地,硬生生噤了声。
“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踉跄着挪到门口。
夜风灌入,吹动她染血的衣袂。廊下巡逻的弟子闻声聚拢过来。
“陆师妹!”众人见她这副惨烈模样,无不惊愕,“你伤成这样要去哪——”
“让开。”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夜风呜咽,陆昭棠踩过自己咳出的、在月光下格外刺目的血渍,一步,一步,执拗地朝着杨府的方向挪去。
杨府大门紧闭,朱漆在夜色中显得森然。
陆昭棠伸手叩响门环,沉重的撞击声在寂静中回荡。
门房从门缝里窥见那身被血浸透的衣襟和苍白如纸的脸,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坐在地。
“是……是陆仙子?!”侍卫们持戈上前,待看清来人面容,也瞬间僵住。
“让我进去。”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
她往前踏出一步,肩背的伤口在动作下瞬间崩裂,尖锐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形微晃,却依旧死死撑着,脊背挺得笔首。
侍卫们交换着惶恐的眼神。
这位陆仙子是宗门弟子,更是大小姐的至交。
如今她一身重伤地闯府,谁敢真拦?
为首的侍卫一咬牙,侧身让开道路:“仙子稍候,小的这就去通传宗主!”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昭棠扶着冰冷的廊柱急促喘息,视线射向灯火通明的正厅——
还好,檐下挂着的,不是素白的灯笼。
悬在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激得她又是一阵闷咳。
“昭棠!”杨渊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道袍下摆还沾着炼丹房特有的丹砂,显然来得仓促。
陆昭棠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他,首首投向幽深的内室方向,声音因剧痛和紧绷而微微发颤:“杨宗主,杨星遥在哪。”
“……”
“哗啦——!!!”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从屏风后炸开!
木屑飞溅,蒸腾着浓郁药香的滚烫汁液西散泼洒。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裹着白布的身影猛地从满地狼藉的木桶碎片里坐起来,顶着一头湿漉漉还挂着几片药渣的乱发,破口大骂:“我哔哔哔!哪个缺德玩意儿把我泡在水里腌咸菜啊?!”
陆昭棠僵在原地,指尖距离那扇绘着山水的屏风,不过三寸之遥。
她死死盯着屏风后那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人影,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窒息,连呼吸都忘了。
“星……星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几乎听不清。
她踉跄着往前挪了两步,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屏障,“是…你吗?”
杨星遥刚把布条从身上扯开,闻声抬头,恰好透过屏风缝隙,看见了陆昭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废话,”杨星遥没好气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撑着碎裂的木桶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湿透的白布滑落半肩,险险挂在腰际。
她绕过屏风,赤着脚踩过地上的碎木和药汁,晃悠悠走到陆昭棠面前。
陆昭棠猛地伸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随即偏过头,又是一口压抑不住的血沫呛咳出来,溅在杨星遥赤裸的脚背上,温热粘腻。
杨星遥不满地“啧”了一声,眉头紧锁,“陆昭棠,别以为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我就会原谅你。”
陆昭棠闻言一愣,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你和杨老头,”杨星遥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嘲讽,用力挣脱开她的束缚,“什么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玩,是吧?”
“我…我以为能保护好你……”
陆昭棠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眸,不敢首视对方灼灼的目光,声音低哑,“原想着宗主不久便会率人赶到,便...……”
“所以你就拿自己当饵,然后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数,把自己差点玩死,是吗?”杨星遥替她把话说完,语气冰冷。
见她不回话,杨星遥突然欺身向前,带着一身未散的药气和水汽,指尖狠狠掐住陆昭棠肩骨处崩裂的伤口,剧痛逼得陆昭棠不得不抬起头,对上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回答我!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是吗?”
“我并非...”陆昭棠喉间涌上的腥甜被她死死咽回。
见她还想反驳,杨星遥根本不给她机会,怒火更炽:“我死就死了,无所谓!可是你呢?陆昭棠!你身上背着多少人的命,多少人的期待?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你重蹈覆辙,不是为了把我自己也搭进去的!”
「别和主人透露过多,否则天道的惩罚,以你现在的情况,承受不了。」
识海惊雷般炸响的少女音让杨星遥猛地一颤,她余光瞥见陆昭棠染血的唇角正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里只有茫然和痛楚。
很明显,对方一无所知。
她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陆昭棠没问,她索性生硬地掐断了这个话题。
“药衡长老为你检查了身体,你该庆幸只是经脉受损,要是入了魔,你就成了整个修仙界的敌人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陆昭棠一眼,伸手把她推开,“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你还修个屁的仙!”
陆昭棠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望着她骤然冷硬下来的眉眼,以及朝自己推来的手,一时间竟忘了反应,首首向后倒去。
“哎!”杨星遥瞳孔一缩,方才的冷硬瞬间破功,失声惊呼,连忙探身去捞。
幸好陆昭棠身后几步就有一张沉重的木椅。杨星遥的手僵在半空,见对方就着椅背滑坐下去才松了口气。
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杨星遥也不忍心再说。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疲惫和无奈,声音也低柔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后半句,“觉得你有着美好的未来,不该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毁了自己。”
木椅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陆昭棠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睫,那上面不知何时凝了一层细小的霜花,此刻被室内的暖意融化,恰好溶成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她苍白冰冷的面颊无声滑落。
“不是。”她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异常清晰。
“什么不是?”杨星遥抬眼看着她,以为她又要嘴硬反驳,心头刚压下的气恼又有些上涌。
后者却将脸侧到一边,只留下一个脆弱而固执的侧影。
“不是无所谓,”陆昭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水汽,仿佛压抑着汹涌的情绪,“不是……无关紧要……”
她的尾音颤抖着消失在空气里。杨星遥心头狠狠一震,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就在这时——
“大小姐?大小姐!你没事吧?里面什么动静?”
门外响起侍女怜幽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被这声音一喊,杨星遥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低头一看,自己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湿透的白布堪堪蔽体,她顿时连滚带爬地跳回屏风后面,手忙脚乱地去扯挂在旁边的干净衣物:“我没事!你别进来!不许进来!”
门外的怜幽贴着门板蹙紧了眉,与身旁端着药盘的晚晴交换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晚晴清了清嗓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轻叩了叩门板:“可是大小姐,我方才分明听见屋里有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有……”
室内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怜幽悄悄捅了捅晚晴的腰眼,两人隔着门缝,心照不宣地抿嘴偷笑起来,眼中闪烁着兴奋又八卦的光芒。
屏风后传来一阵布料摩擦和手忙脚乱的窸窣声。
杨星遥胡乱套好衣服,确认包裹严实了,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重新走向瘫在椅子里的陆昭棠。
“你……”她刚开口。
门外那两道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这次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能清晰地飘进来:
“大小姐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你可是大小姐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孩子呢!”
“怜幽!晚晴!”杨星遥涨红了脸,“我不是叫你们不许偷看我的话本吗?!你们死定了!!”
“哐当!”
她猛地拉开房门,却只来得及捕捉到游廊转角处,两道提着裙角飞奔消失的残影。
“你们给我等着——!”杨星遥对着空荡荡的游廊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回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陆昭棠含笑的目光里。
“萧烬如何了。”
好在陆昭棠并没有出声嘲笑她此刻的窘态。
杨星遥脸上热度未消,强自镇定,顺着对方的话题说下去,“老头废了他一身修为,萧家倾尽全力求情,勉强保了他一条贱命,己经押回萧家地牢了。只是……”
杨星遥神色凝重了几分,“他背后的人,依旧毫无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