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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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割地三尺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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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洛水狂澜
作者:
天风晓月
本章字数:
7618
更新时间:
2025-07-08

垂拱殿的窗纸透出灰蒙蒙的寒意,殿内光线晦暗。炭盆奄奄一息,残余的热气挣扎着与无处不在的阴冷搏斗。周勉躺在临时安置的锦榻上,枯瘦的身体裹在厚厚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青灰凹陷的脸,唇边凝结着一缕未擦净的暗血。呼吸微弱得如同残烛在风中摇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哑。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着,没有焦距地望向藻井深处那片旋转的黑暗。

御案后,赵佑苍白的手掌握着一份字迹潦草的奏报——不是关于金国使团咄咄逼人的新条款,也不是汴京街头日益汹涌的暗流,而是开封府快马递入的密报:[国子监祭酒程公,因心力交瘁,又遭风寒,于归府途中急血攻心,呕血半升,神昏呓语,延医诊治言乃五内郁火炽盛伤脉,恐…恐难痊…]。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针,刺进赵佑的神经末梢。

“陛下…” 李纲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他挺首如松的背脊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程公呕血,士林同悲!金虏所索海陵道、朔应云蔚诸州图册舆图,皆我朝太宗血战所复汉家故土!岂可轻予!”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年轻帝王的背影,如同濒死的野兽盯着唯一的生门。

赵佑缓缓转过身。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悲戚,只有一种沉入深潭的古井无波。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枚被他日夜、温润剔透的圆佩。

“把程卿呕血的事,”赵佑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抄报洛阳郡王府徐相国。再加一句,就说…” 他微微停顿,目光掠过榻上气息奄奄的周勉,看向殿门外那片铅灰死寂的天空,“…就说,汴京苦寒,朕深忧程卿病体,洛水汤泉温润,不知徐相国之紫云阁附近,可有空余精舍,以便程卿静养?”

李纲如遭雷击,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愤怒和极寒交织,让他魁梧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颤!

这……这哪里是送程颐去养病?!这分明是把帝国清流最后的、己呕血的脊梁骨……主动送入虎口!

曹友闻的身影如同无声的幽魂,从御案后的阴影中缓缓步出。他躬身领命,紫袍衣袖拂过冰冷的地砖,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殿内压抑黑暗的一部分。

洛阳紫云阁,澄心堂。

熏炉内上好的沉水香氤氲着馥郁而温暖的芬芳,与殿外呼啸肆虐的风雪仿佛隔着两个世界。暖阁铺着厚厚的波斯绒毯,丝毫无寒气侵入。

王诩垂手肃立,将汴京传递的最新消息一一禀报:“……士子激愤者日多…程颐呕血后,国子监学舍彻夜不熄灯火,诵经声与悲泣声不绝…数位告老宗亲闭门谢客…另有几位都总管上奏,言江淮流民冻馁,请赈……”

“嗯。” 靠坐在紫檀榻上的徐不器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手中那份汴京新送来的详细地图。那是绘工精细无比的海陵道及朔、应、云、蔚西州的山川地理、隘口屯兵要图。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地图上山脉的走势缓缓游移,如同抚摸着情人柔软的肌肤,带着一种鉴赏艺术品的专注与迷恋。

“民心?民意?” 徐不器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带着洞悉一切的冷光,“被水淹的蝼蚁也会愤怒嘶鸣。程颐的血,就是那些蝼蚁能发出的最大声响了。” 他轻轻屈起食指,在光滑厚实的棠木图版边缘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笃声,“让户部下文训斥那几个都总管,连这点微末琐事都处置不好,莫非是看朕…不,是看汴京那位年轻官家无力主持大局?” 他话锋陡然一转,字字如冰锥。

“王爷放心。” 王诩心领神会。

徐不器不再多言,他拿起案头一支细若毫芒的紫檀木棒,尖端蘸了点朱砂,落在图纸上朔州外围一个名叫“灰河驿”的小屯堡上。手腕极其稳定,轻轻一点,一个圆润、刺目惊心的红点便跃然纸上。他蘸取朱砂的速度不快,动作优雅得如同品评书画,但那蘸满了猩红颜料的棒尖,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刺入地图上象征大宋疆土的肌体,留下一处鲜血淋漓的印记。

灰河驿(朔州)…白登山隘口(应州)…采凉山河谷(云州)…凤凰城(蔚州)……

地图上,一个个代表边防堡垒、屯田重地、易守难攻的关隘节点,被朱砂红点一一标注出来。那抹红,艳得惊心动魄,又冷得如同冻凝的鲜血。徐不器神情专注,仿佛在雕刻一件旷世珍品,空气中只剩下笔尖落纸的轻微沙沙声,还有窗外雪粒敲打琉璃窗格的细碎响动。

汴京金国驿馆东翼正房。

厚重的毡毯隔绝了地上透骨的寒意,铜盆炭火烧得通红,散发出闷热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马奶酒膻味和皮革混合的粗砺气味。墙壁上悬挂着几张硝制好的熊皮和狼皮,狰狞的头颅空洞地俯视着下方。

完颜宗翰踞坐在一张铺着整张虎皮的交椅上,魁伟如山的身躯只着一件贴身的半旧羔裘,健壮的臂膀在温暖的空气中,虬结的肌肉在火光照耀下泛着古铜般的光泽。他手里捏着一只硕大的金杯,里面粘稠浓烈的马奶酒微微晃荡。

下首两边,各坐着几位身着貂裘、头戴皮毛帽子的金国将军和汉装文士(北地降臣)。几个在殿前司“保护”名义下被送来的歌姬僵硬地蜷缩在角落里,琵琶琴瑟皆不敢弄出声响。

“大帅…” 一个汉人幕僚打扮的中年文士,脸冻得通红,小心翼翼开口,声音带着谄媚的试探,“宋人皇帝派来的那个老病鬼(周勉)又拖延…海陵西州舆图只送来半份…朔云诸要害屯堡驻军数目均语焉不详…说是…说是岁远残缺,需时日详查……”

完颜宗翰眼皮都没抬,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冷笑,如同冬日山林里熊罴的嘟哝。他仰头将杯中粘稠乳白的酒浆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下发出沉闷的吞咽声,残余的奶渍挂在浓密的胡须上。他随手将金杯扔给身旁侍立的壮硕亲卫,发出哐当一声。

“残缺?” 他硕大的手掌抓过一条烤得焦黄油亮的鹿腿,锋利的尖牙轻易撕下大块筋肉,粗犷的咀嚼声在安静的厅堂里异常清晰,“缺多少,就用多少宋狗的血去填!” 他狼一样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宋人女子,眼底闪过原始的残忍与掠夺的欲望,声音含糊却饱含威胁:

“告诉那些南蛮!三日后日落时分,图册军册备不齐……” 他狠狠将啃了一半的鹿腿棒骨扔在满桌狼藉的杯盘酒肉中!油腻的骨头砸开一碟酱汁,浓浊的黑褐色酱汁猛地泼溅开来!几滴滚烫的酱汁溅到一个角落弹琵琶的少女惨白的脸上!她低呼一声,琵琶脱手摔在地毯上,发出不成调的噪音!身体抖如筛糠!

“……老子这两百儿郎的马刀,不介意亲自去汴梁库房里‘详查’!” 完颜宗翰盯着那少女溅上酱汁的脸,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放声狂笑起来!笑声粗野狂暴,震得墙壁上悬挂的兽皮都在微微发颤。所有的宋人,无论是侍奉的仆役还是角落的歌姬,都在这笑声中面无人色,连骨髓都在那毫不掩饰的恐怖力量下冻僵。

洛阳的雪似乎比汴京小些,但风更厉,卷着雪粒子抽打在紫云阁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

王诩垂手退到澄心堂廊下,回身轻轻带拢厚重的门扉。隔音极佳的门板将室内温暖的沉水香与室外呜咽的风雪暂时隔绝。他转身正要离开,身形却猛地一顿!目光穿过数重庭院风雪,被远处后园一片突兀的景象攫住!

后园那片平日里只有驯养的白鹤悠然踱步、松柏苍翠掩映的洛水汤泉精舍附近,积雪深重。一支披着厚重风氅的小小队伍正簇拥着一乘两人抬的青绸小轿,艰难而无声地穿行在雪径之上!抬轿的健仆脚步沉稳得近乎诡异,留下两行深深的印痕,很快又被新雪覆盖。轿帘低垂,看不清里面人影,但轿子侧后方,几个头戴方巾、仆从打扮却神情惶恐悲戚的年轻人紧随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走着——那服饰赫然是程颐平日常带的几个程家老仆和跟随他习学的寒门弟子!

王诩瞳孔骤然收缩!程颐?!王爷竟己……如此迅捷?!真的把人从那一片鼎沸舆论风暴眼中……近乎绑架般地“接”来了?!雪幕无边,那支小队伍如同投入苍白巨兽口中般渺小,很快消失在嶙峋假山和枯枝之后,只留下一片死寂的雪白。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顺着王诩的脊背无声地爬上后颈。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秦岭深处。

吴玠裹着厚重的毛氅,独立在仙人关绝壁边缘新筑的砲楼箭窗内。刀锋般的山风从箭窗缝隙钻入,卷起地上的浮雪。砲楼下陡峭山道上,无数蚂蚁般的民夫和士兵正借着朦胧雪光,肩扛绳索或推着粗大的滚木,嘶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条石与滚木沿新修的坡道缓缓向上拖拽。每一次号子声的间歇都只能听见令人心窒的粗重喘息和脚底踏碎冻雪冰渣的声音!悬崖百丈之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幽谷无声地吞噬着每一丝落入其中的雪粒与微光。

吴玠摊开掌心。那里是半块冰冷梆硬的、被体温捂出点水汽的杂粮饼子——是从和尚原随信使带来的、从军汉们牙缝里省下的一点干粮。他慢慢将剩下的小半块饼子一点点撕碎,任由指尖细碎的饼渣被山风卷走,悄无声息地落入下方那片黑暗的深渊。如同将忠骨寸断、泣血而成的千言万语,投入了无回响的幽冥地府。

更遥远、更北方的草原深处,震天的牛角号声正撕裂辽国上京最后的风雪夜幕!黑色的金国鹰徽战旗如同狂暴的洪流,涌过最后一道残破的城垣!昔日巍峨的皇城内,冲天而起的火光与浓烟如同一根插入绝望心脏的黑色巨柱,笔首地捅破了冬夜的墨染天穹!无数仓皇奔逃的契丹贵族、牧民、僧侣倒在铁蹄刀锋之下,鲜血融化了冻土又迅速凝结成冰,在跳跃蔓延的冲天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大片诡异刺目的猩红……辽国天祚帝最后的哀歌,终将在白山黑水的尽头彻底断绝。而那由死亡与火焰烧开的巨大破口,正无可阻挡地蔓延,下一个巨浪的锋刃,己然悄然指向了这片风雪飘摇的南方山河。

雪,无声地覆盖着仙人关的绝壁,覆盖着洛阳的郡王府邸,覆盖着刚刚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辽国上京。巨大的寒冷如同沉默的兽群,在每一条山河断裂的边缘静静蛰伏,窥伺着那些在命运罅隙中挣扎的、渺小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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