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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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垂拱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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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洛水狂澜
作者:
天风晓月
本章字数:
7548
更新时间:
2025-06-26

洛阳城东,一座远离郡王府邸喧嚣、却依旧透着华贵清冷的别院。

徐晸焦躁的皮靴碾过回廊冰冷的地砖,发出沉闷的回响。他年轻的脸庞因怒气而略显扭曲,眼神锐利得能刺穿冬日的寒雾,反复扫视着刚刚呈上的汴京“报祥”字帖。那些刻意模仿老父笔锋的飞白书,在他眼中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伪——像一件套在木头架子上、针脚粗陋的锦袍。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字帖掼在紫檀几案上,震得旁边一只薄胎影青瓷笔洗嗡嗡作响。负责此事的幕僚脸白如纸,躬得更低了:“大公子息怒!是那批从湖州新采办的纸……墨性太浮,渗得厉害……”

“墨不行?纸不行?我看是你们脑子里的水没流干净!”徐晸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剐在人心上。“父亲是什么体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你们这字,歪歪扭扭,气息浮飘,连东市代写家书的穷酸秀才都不如!这是‘万寿’?这是要把我徐氏的脸按在汴京的烂泥里踩!”他霍然转身,眼中跳动着被压抑的野火,“滚!立刻滚回西苑书房!把你那张破纸吃下去,然后重新摹一百遍!再不成,我就让你去守西水门的炭仓!”

幕僚吓得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出门还被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狼狈不堪。徐晸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身影消失在廊角,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精致的貂毛,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并未消散。就在这时,身后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大公子何须动怒?事有轻重,眼下汴京炭仓的动静,才最是紧要。”

说话的是个穿着酱色首裰的老者,须发微霜,眼神精干如鹞鹰,是徐晸从洛阳带来汴京的心腹军师之一,宋平之。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桌边,拿起那张“报祥”字帖,指尖在略显晕染的墨痕上拂过,声音压得更低:“西水门仓廪轰燃,黑烟蔽空,己惹了不小的议论。此刻这‘祥瑞’,倒像是泼在火场边上的一盆水,动静太大,反而不好。”

徐晸眉头拧得更紧:“炭仓?三司使那群蠢货办的好事!堆垛失规,走水爆燃!这种腌臜泼皮的伎俩也捅到天上去?汴京府尹王庶是泥塑的菩萨不成?!”他猛地一拳砸在桌角,“此刻正该是我徐家‘代天承运,祥瑞乃降’之时!偏偏……”

宋平之抬眼,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徐晸眼中的火光:“大公子,王庶此人,是出了名的帝党喉舌。此番炭仓巨爆,黑雪压城,搅动市井人心惶惶。此刻,万言劝进之事,是否……暂缓一二?待尘埃稍定,再行……”

“缓?”徐晸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猛兽,猛地回头逼视宋平之,眼神近乎凶戾,“父亲登坛在即,万事俱备!这等疥癣之疾,岂能挡我徐氏大业?他王庶想借机生事?好!传我的令!”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凌厉与狠绝,“着汴京府衙、皇城司、外城巡检司即刻‘弹压流言’,稳定市面!传令西水门各仓,即刻起严防死守,以‘天干物燥偶发失慎’统一口径!凡敢妄议‘天象’、私传妖言者,无论士庶,立刻锁拿下狱!告诉他们,这是——郡王府的钧令!”他手指在空中狠狠一划,如同斩下了一道无形的命令。

宋平之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但随即躬身领命:“喏。但……大公子,此事恐惊动禁中……”

“惊动?”徐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年轻的嘲讽,“正好!让我那‘病中忧国’的表叔听听这汴京的民‘声’!你去办!传信洛阳府,请何大人(负责此事的洛阳尹)再‘加把劲’,多催几道!我要这万言书,如泰山压顶,三日之内,必堆满那垂拱殿的御案!”

汴京,长街。

一辆装饰普通、青毡覆顶的马车,在暮色愈发浓重、裹挟着刺鼻煤灰味的风中艰难前行。车轮碾过路面,留下清晰的辙痕,瞬间被飘落的黑色雪屑覆盖。

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同平章事周勉那刻满风霜、犹如古松虬枝的脸露了出来。他须发皆白,形容枯槁,被一身厚重的紫袍和裘衣裹着,只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眸子却亮得惊人。他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无数低矮的棚户倾覆,烧焦的梁柱狰狞地指向浑浊的天空;灰头土脸、衣不蔽体的百姓在残垣断瓦间盲目地翻找、哭嚎,几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孩童脸上糊满了黑灰和冻出的鼻涕;更远处,有杂役拖着板车,车上僵硬的躯体随意堆叠,覆着的草席被风吹开一角,露出一只青黑的脚掌……

扑面而来的呛人灰粒让他猛地一阵剧咳,咳得胸腔犹如风箱拉动,不得不立刻放下厚重的车帘,阻隔那炼狱般的光景。他紧握着拳,枯槁的手背上青筋条条凸起,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咳嗽好不容易平息,车内只余下粗重艰难的喘息。

“老……老爷,快到了。”赶车的老仆声音发哑,带着深深的忧虑。

周勉靠在软垫上,闭上眼,胸膛仍在剧烈起伏。那咳声里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他心中翻滚的寒意,比车外的朔风更刺骨。汴河黑雪,炭仓巨爆……天象?这分明是人祸的浓烟!有人要借这“乱象”为引,将整个大宋推向最终的熔炉!他深吸一口带着药味与炭粉的浑浊空气,仿佛要将胸臆间翻腾的怒涛和血气强压下去。

皇城,西华门外。马车被例行盘查。

宫门郎按例正要上前,旁边角落里,一个原本靠在城墙根打盹、穿着脏污号衣的杂役“不小心”碰翻了箩筐,几个硕大的白萝卜滚到了马前。

“不长眼的东西!”宫门郎骂了一句,注意力被短暂分散。

就在这一刹,马车底部的夹板无声地松开一条极窄的缝!一枚小巧的蜡丸悄然滚落在地,立刻被另一名路过仆役的靴底碾入混着黑雪和污泥的积雪中。

垂拱殿后的小花园,此刻完全笼罩在一种近乎死寂的、不祥的灰暗之中。西水门飘来的细密黑雪碎屑,如同冥府洒下的纸钱,悄然堆积在光秃的梅枝、冰冷的太湖石,以及那几盆被精心照料、此刻却显得格外脆弱的建兰之上。那浓烈的烟火与焦糊气息,几乎驱散了此地原本应有的清雅兰香。

老宦冯益佝偻着身子,费力而仔细地用一把小拂尘,一下、又一下,掸去那几盆建兰叶片上积落的黑灰。动作极轻,极柔,像在擦拭无价珍宝上蒙尘的微痕。雪花不断飘下,不断覆盖,他的动作便不断重复着,仿佛一场徒劳却又不能停歇的仪式。那布满褶皱的脸上,浑浊的老眼里,映着灰黑的雪、灰黑的园、灰黑的苍穹。

“冯伴伴……”

一声极其微弱、夹杂着粗重喘息的呼唤,如同游丝般从身后传来。

冯益手猛地一抖,拂尘几乎脱手!他僵硬地转身。只见两名内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皇帝赵佑出现在角门。皇帝脸色惨白如宣纸,颧骨突出,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唇边还有一丝没能擦净的干涸暗红!他身上披着厚重的玄色大氅,兜帽压得很低,但兜帽下那双眼睛,却烧着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光!身体大部分重量似乎都倚在旁边的内侍身上,脚步虚浮如踩在云端。

冯益扑通一声跪倒,喉咙哽咽,老泪几乎瞬间涌出。他颤抖着伸手指向小花园深处唯一带顶的石亭:“官……官家!亭下……避避风雪……” 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

赵佑被搀扶入亭,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卷过,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煤灰,再次引发他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他猛地弓起腰,浑身剧烈抽搐,用手死死捂住了嘴。几声沉闷得如同敲破革的咳嗽后,鲜血,无法抑制的鲜红液体,从他指缝间疯狂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冰冷的灰黑色石板上!如同点点梅花骤然绽放在死亡的帷幕上!

“官家——!”冯益惊恐欲绝地扑过去。

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冯益枯瘦的肩膀!正是孙福安!他如影随形地立在皇帝身侧,脸色阴鸷得像一块沉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亭内亭外。看到皇帝呕血,那张万年如枯井的冷硬脸上,终于裂开了一丝惊涛骇浪的波澜!一丝混杂着惊恐、不解和更深沉的寒意!

就在这片死寂与血腥交织之中,内侍在亭外尖声通报:“同平章事周——勉——见驾!”

沉重的、一瘸一拐的脚步声踏碎了亭外小径薄薄一层灰黑色的雪壳,缓慢而坚定地向亭子靠近。

“臣……周勉……拜见……” 老相国艰难的叩拜话音未落。

“咳……周师!……免!咳……” 赵佑挣扎着从血污中抬起头,虚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切,硬生生打断了周勉的跪礼。他示意身边内侍让开,那双被病痛和咳血灼烧得异常明亮的眸子死死盯住周勉,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最后一丝帝王尊严的光芒。他从袖中颤抖着伸出手,手中紧紧攥着的,不是奏章,而是一方被血浸透大半、此刻仍粘稠着新鲜血渍的素白丝帕!

“看!快看……咳咳……周师……你看!”赵佑的声音像濒死的猛兽在喉管里呼噜作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他的手臂因激动和虚弱剧烈抖动,那方血迹狰狞的帕子几乎怼到了周勉眼前!“这不是……不是朕的病!是毒!是人祸!!”

“陛下!”周勉顾不得礼数,一把扶住赵佑不稳的身体。浑浊的老眼凝焦在那方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血帕上。浓烈的、几乎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冲入鼻腔!那血色深沉得发黑,带着一种不祥的凝固感,其中似乎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颗粒!绝非寻常痨病患者能呕出的纯血!

周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枯槁的身躯猛然一震!浑浊老眼暴睁到极限,眼角的皱纹如同龟裂的古老河床!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亭内死寂的空气,掠过亭外灰黑飘零的诡异雪粒,如同两道无形的闪电劈开了眼前的混沌!

“炭……仓……巨爆!……黑……雪……蔽空!”他干枯的嘴唇翕张,声音沙哑得如同撕裂的破布,每一个字却又重如千钧,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亭外那无处不在的灰黑色烟尘,“此非天灾!更非……病血!……此乃……”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深陷的眼窝里爆发出足以烧穿黑暗的锐芒,猛地定格在皇帝苍白的脸上,“这是……杀局!……有人……在毁我大宋根基!!灭我赵氏!血!!” 最后一个血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无边的恐惧和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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