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海面,泛着灰蓝色的光。阳光不错,温度也刚刚好。
今天的琼崖村的小码头因为听到要集体出海的消息难得地热闹起来,空气弥漫着期待与忐忑交织的气息。
“顺风号”、“海燕号”、“浪里钻”——三条小船并排泊着,新刷的桐油在清冷的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崭新的协作大流刺网卷盘在船头,红黄两色的协作浮标格外醒目。
岸上,德顺爷、王建国,刘桂兰扶着大腹便便的秀兰,还有不少闻讯而来的村民,目光都聚焦在这三条即将“合体”的小船上。
王大海站在“顺风号”船头,目光缓缓扫过船上众人:陈栓柱手里紧紧攥着那捆油亮的“琼崖结”专用绳,福水叔和他的两个儿子阿水、强子,还有另外两个后生大壮、水生,脸上都有跃跃欲试的兴奋。
“别紧张,伙计们,今天天气很好,大家都是和海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都打起精神。”王大海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海风的呜咽和海鸟的鸣叫,大声的说道“而且家伙什儿都是新的,今天不求捞多少金山银山,就练一件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大伙耳朵支棱起来听号子。动作要齐。”
“好。”众人应和着,声音很齐,虽然没有排练,但是确实被王大海所感染,紧张的心放松了不少。
随后三条小船在“突突”的柴油机声中,缓缓驶离了承载着无数期盼目光的码头。
这次的目标——村东那片相对平缓、鱼情尚可的“簸箕湾”。
现在的大海很平静,像是在温柔的照顾这群初学合作者的笨拙。
“顺风号”在前,“海燕号”、“浪里钻”分列左右后方。
王大海深吸一口气,吼出第一声号子:“起——网——喽——。”
声音洪亮,带着清晰简单的指令。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混乱。
“海燕号”的福水叔下意识地跟着发力,船头猛地一窜;
“浪里钻”上的阿水慢了半拍,手忙脚乱地去解缆绳;
陈栓柱正全神贯注地给“顺风号”和“海燕号”之间的主缆打第一个“琼崖结”,手指却因为紧张和寒冷有些僵硬,那繁复的缠绕、穿插、勒紧,在颠簸的船板上显得异常艰难,绳结歪歪扭扭,远没有岸上练习时的规整。
“稳住。别慌。大伙没关系的”王大海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明确·,“栓柱哥,稳着点。阿水,跟上号子。一。二。用力——。”
第二声号子落下,力量依旧参差不齐。沉重的协作网被歪歪斜斜地拖拽入水,网口张开得不甚理想。
更要命的是,三条船的距离和角度没有控制好,操作配合生疏,导致网具系统内部的主缆、副缆和浮标绳在水下开始相互缠绕。
这当然与连接两船的“琼崖结”无关,纯粹是操作节奏混乱的结果。
“糟了。缠网了。”
“浪里钻”上的强子眼尖,惊叫起来。只见连接“浪里钻”和协作网的副缆,不知怎地绞进了主缆和浮标绳之间,越挣扎似乎缠得越紧。
几条船顿时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在海上打着转,失去了机动性。
福水叔急得直拍船舷,阿水强子面红耳赤,陈栓柱看着自己那打得不够利索的绳结,又急又愧,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岸上远远观望的人影,似乎也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大海面色一沉,但他迅速调整状态,脸上扯出自信的笑容,喊道:“别急,别慌,大家稳住船身,先别让船打转。”
他的声音显非常平稳,让慌乱中的众人找到了主心骨。
众人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带着笑容,直接让大家的心情稳了三分。
王大海看到大家稳定下来,立即迅速判断着局面。随后精准的指挥起来:“栓柱哥。快解你那个结。用巧劲。按图纸上第三步回环反抽。福水叔,‘海燕’稳住舵,别动。阿水强子,听我口令,慢慢收你们那边的缆,轻点。别硬拽。”
他沉稳的指令快速精准的下达,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岗位,瞬间稳住了阵脚。
陈栓柱猛的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不再颤抖,回忆着图纸上那关键的解法,摸索着绳结的纹路,寻找那个能“一抖即开”的巧扣。
冬天是冰冷的,但是现在却让他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他压力太大了,辛亏有王大海的指挥,他重新恢复了水准。
“找到了。”陈栓柱心中一喜,手指猛地一挑一抽。那看似死紧的、连接着“顺风号”与“海燕号”的“琼崖结”竟应声而开,绳扣松动。
两船间的物理束缚瞬间解除。
“好。”王大海眼中精光一闪,“阿水强子,栓柱这边好了,你们那边慢慢收。不要急,等等我们再来一次。”
看着阿水和强子那边的绳网好像人力解决不了,王大海立刻指挥了起来:“水叔,右舵半圈。稳住。大家伙听我口令一。二。三。起——。”
这一次,号子声仿佛带着魔力。
经历了混乱、挫折和共同的紧张,三条船上的汉子们的心气儿被逼到了极点,又在这一刻奇异地拧成了一股绳。
号子落下,力量几乎是同时爆发。
阿水和强子顿时屏住呼吸,在王大海精准的口令下,一点点放松又收紧缆绳,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终于,在船的协力之下,“哗啦”一声水响,那绞死在主缆和浮标绳之间的副缆被成功解脱出来。
协作网被整齐地拖拽出水面。虽然网里只有零星的几条小鱼和几只挣扎的螃蟹,远谈不上丰收,但三条船终于恢复了自由,重新构成了并肩的阵型。
短暂的寂静后,三条船上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带着后怕和巨大成就感的欢呼。
“开了。栓柱哥。结开了。”
“大海哥。成了。没缠住。”
“好样的。大伙儿。”
陈栓柱看着那解开后依旧结构完整的“琼崖结”,眼眶微微发热。
这老祖宗的手艺,在关键时刻真的救了急。
王大海抹了把脸,海水混着汗水,咸涩却滚烫。“都看见了吧?乱,是因为心没齐。笨,是因为手没熟。这‘琼崖结’,不是拴船的绳,是拴心的扣。号子,不是光喊的响,是喊出咱心里的那股子合力。再来。刚才不算。”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合网”真谛的初悟,点燃了所有人的斗志。
接下来的尝试,笨拙依旧存在,但混乱明显减少。
号子声也一次比一次整齐,力量传递一次比一次顺畅。
陈栓柱打结的手法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福水叔掌舵控船的经验也发挥了作用,努力配合着王大海的指令调整着船位。
当协作网再次被稳稳地撒入海中,网口张开得而优美,三条小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角度,如同三颗被无形丝线牵引的珍珠,在海面上划出协调的轨迹。那一刻,无需言语,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我们做到了”的激动在所有人心头激荡。
网沉下去,拖了不到半顿饭光景。铅灰色的云脚,正悄无声息地从海平线那头漫卷过来。仿佛是为了考验这群初窥门径的学徒,簸箕湾的风浪毫无征兆地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