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夏蹲在花店二楼的杂物间里,鼻尖蹭了道灰也顾不上擦。她从摞成小山的纸箱后拖出落灰的橄榄绿钓鱼包,金属搭扣"咔嗒"弹开的瞬间,樟脑丸的气息混着回忆扑面而来。
"果然又开始了。"肖潇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看着自家老板抖开那件荧光橙冲锋衣,"这次是钓鱼?滑雪?还是要去爬玉龙雪山?"
"露营。"吴锦夏把仿生鱼饵倒进工具箱,叮叮当当的响动里混着她的嘟囔,"上次买的鲈鱼拟饵放哪了......"
肖潇翻了个白眼,顺手把窗台上的头灯扔给她:"先说好,要是被护林员抓了别让我去派出所捞人。"
日落、黄昏、倦鸟归。
吴锦夏扛着碳素鱼竿走进喧闹人群中,又慢慢走成形单影只,最终走向城郊湿地公园。
路过前来咖啡馆时,她故意放慢脚步——谭淼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画画,画本前方的花瓶里插着她今天送的玉兰花,冷白灯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间,她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可是心跳却慢慢的加速。
吴锦夏紧了紧背包带,萤火虫似的头灯在渐暗的天色里一跳一跳。等走到芦苇丛生的野湖边,冲锋衣己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架好夜光浮漂后,她掏出手机拍了张波光粼粼的湖面,配文"钓不到鱼就喝西北风",特意选了咖啡馆的定位。
鱼线第三次被水草缠住时,消息提示音惊飞了芦苇荡里的夜鹭。谭淼的头像在通知栏一闪而过:【这个季节夜钓要穿加厚防水裤】
吴锦夏差点把手机甩进湖里,慌忙点开对话框又怕显得太急切,硬是数了三十秒才回复:【谭店长很有经验?】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闪了三次,【凌晨有雨】
湖面忽然起了风,她缩了缩脖子,把冻僵的手揣进冲锋衣口袋。远处高速公路的灯光像串坠落的星星,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婆露营的夏夜。外婆总说真心话要裹着烟火气说,就像烤棉花糖得离炭火半尺远,太近会焦,太远又尝不到甜。
浮漂猛地沉下去时,吴锦夏几乎扑进水里。等把那条扑腾的鲫鱼捞上岸,冲锋衣下摆己溅满泥点。她单膝跪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给鱼解钩,突然福至心灵:【要是钓到鱼,明天请你喝鱼汤?】
对话框安静得像潭死水。就在她以为手机没信号时,谭淼发来张截图——气象软件显示凌晨三点有雷阵雨。
【现在收杆来得及】他说。
吴锦夏擦掉屏幕上的水珠,忽然笑出声。远处传来闷雷,她却慢条斯理地给鱼拍照:【可是钓到云梦鲫了哎,这种鱼离水就死,熬汤最讲究火候】
谭淼半躺在沙发上,身旁是西散的文件,手机屏幕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吴锦夏的钓鱼定位像枚烧红的炭,烫着他常年握咖啡杯的掌心。窗外春雨渐密,他第三次点开对话框,光标在输入栏急促闪烁。
"母亲总说夜钓要穿加厚防水裤。"他删掉这行字,想起上个月在花店后巷撞见吴锦夏踩着高跟鞋的模样——她跑起来时裙摆像片燃烧的枫叶,脚踝被碎石子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手机震了一下,新消息弹出:【可是钓到云梦鲫了哎】
附带的照片里,湿漉漉的鲫鱼在草地上翻腾,冲锋衣下摆沾满泥浆,荧光橙袖口下露出一截冻得发红的手腕。谭淼的拇指无意识过屏幕,仿佛能触到潮湿的寒气正顺着像素点攀上指尖。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定位】
雨水砸在帐篷上的时候,吴锦夏正往便携气炉上架汤锅。谭淼举着应急灯掀开帐帘,暖黄光晕里还裹着夜雨的寒气。
谭淼掀开帐帘的刹那,山野的潮湿混着雪松香涌进来。但吴锦夏本人嗅觉不太灵敏,只感受到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潮寒。
黑色防风衣的肩头落满细碎雨珠湿了一片,在灯光下折射出银河似的碎芒,他手里居然拎着个保温袋。
"姜茶。"他把袋子放在防潮垫上,看了眼噗噗冒泡的奶白鱼汤,"还有法棍。"
吴锦夏舀鱼汤的手抖了抖,奶白汤汁在气炉火光里泛起涟漪。她当然记得上周随口说过冷萃配蒜香法棍绝妙,但没想到有人会带着面包来荒野救援。帐篷里突然充满复杂的暖香,姜的辛辣混着罗勒叶的清新,还有潮湿的泥土气息在暗处流动。
她看着谭淼用瑞士军刀把法棍切成完美斜面,突然想起肖潇的警告:"这种男人要么不动心,动心了就是山体滑坡。"
"小时候常在这儿露营?"谭淼忽然问。他喝汤时不发出半点声响,像只矜贵的猫。
"外婆家就在山脚。"吴锦夏用木勺搅动汤锅,"后来开发旅游区,老房子改造成民宿了。"她顿了顿,"不过往北五公里有片野杏林,这个季节应该开花了。"
雨势渐狂,帐篷在风里摇晃成漂泊的船。难得的夜话时间,谭淼讲述母亲在临终病房插着氧气管看钓鱼频道的往事时,吴锦夏正偷偷用余光丈量他睫毛投下的阴影面积——她预估是0.8毫米,恰好能藏下一整个春天的杏花雨,有机会她得用尺子好好量一下,验证验证。
雨声渐密,应急灯在帐篷上投出交叠的影子。
"明天要不要去看杏花?"她鬼使神差地问,说完才惊觉这话烫嘴,连忙搅动汤锅掩饰,"带着法棍和咖啡,就当......市场调研?听说落花飘进咖啡杯的画面很适合拍宣传片。"
谭淼擦拭刀具的动作顿住,金属冷光映出他陡然绷紧的下颌线。吴锦夏数着他喉结滚动的次数,在第三次时听见他说:"几点出发?"
后来吴锦夏总想不起那晚怎么收的帐篷。只记得夜雨缠绵,越野车碾过湿漉漉的的草甸,车载音响放着《Fly Me to the Moon》。她裹着谭淼带来的羊绒毯,数着谭淼换挡时手背凸起的青筋昏昏欲睡,然后突然被急刹车晃醒。
"怎么了?"她揉着眼睛坐首,发现谭淼己冲进雨幕。远光灯束里,他黑色风衣下摆扫过积水的柏油路,弯腰时露出后颈一截冷白的皮肤。
再回来时,他怀里蜷着团湿透的橘色毛球。幼猫的嘤咛比雨丝还细,谭淼用掌心护住它颤抖的脊背,抬头时睫毛挂着水珠:"最近的宠物医院?"
吴锦夏怔怔望着这个场景——他修长手指陷在蓬乱猫毛里,冷峻侧脸被幼崽呼出的白气熏软了棱角。雨滴顺着发梢滑进锁骨,在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她突然口干舌燥,别开视线划拉手机:"这个点都关门了。"
谭淼将小猫裹进羊绒毯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收容易碎的银河。吴锦夏看着他单膝跪在车后座调试暖气,忽然想起肖潇说过:"禁欲系破功时最杀人。"
谭淼的公寓有股冷香,像雪松混着未拆封的精装书。
吴锦夏站在开放式厨房煮鱼汤,看客厅暖光里那人用棉签给小猫喂羊奶。他解开了两颗衬衫纽扣,锁骨随着低头动作若隐若现,腕表搁在茶几上,秒针走动声与幼猫吞咽声微妙共振。
"要不明天送救助站?"她故意把汤勺碰得叮当响,"这种奶猫存活率不到三成。"
谭淼没抬头,指尖抚过小猫起褶的肚皮:"它在发抖。"
吴锦夏望着咕嘟冒泡的鱼汤,忽然想起尼泊尔暴雪夜那只蹭她帐篷的雪豹幼崽。向导说救不活,她便用围巾裹着它看一夜星空。黎明时她突然睁眼,可是小家伙在她怀里冷的像一块坚冰——有些温暖太奢侈了,速战速决才不会疼,只不过她倒养成了把速溶咖啡放在行李箱的习惯。
"死亡是自然法则。"她盛汤时故意多撒了胡椒粉,"我们不是救世主。"
谭淼突然抬眼,眸色深得像她煮过头的鱼汤。
吴锦夏手一抖,瓷碗边缘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模糊地看着谭淼用注射器给小猫喂葡萄糖。
凌晨三点,幼猫在临时猫窝里发出呼噜声。吴锦夏蜷在沙发上看谭淼整理医药箱,他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淡青血管,随着动作在皮肤下起伏如暗河。
"你睡卧室。"他递来烘干好的毛衣,"我守夜。"
主卧有整面落地窗,雨痕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藤蔓。吴锦夏把自己埋进灰色鹅绒被,鼻尖蹭到枕间时突然心悸——听店员说,谭淼身上的味道是雪松味,她现在躺在他的床上,这味道也会沾满她的发梢吗。
楼下传来轻微响动,她光脚溜到楼梯转角。暖色地灯里,谭淼正用绒布擦拭小猫的爪子,冷峻侧脸被光影雕琢。幼猫粉舌舔过他指尖时,他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
吴锦夏捂住突然发烫的胸口,终于明白肖潇说的"山体滑坡"是何等灾难。她摸出手机给闺蜜发消息:【救命,他给奶猫擦脚的样子像在修复古董钟表一样性感】
肖潇秒回:【恭喜,你完了】
幼猫在谭淼膝头摊成橘色毛毯,吴锦夏端着鱼汤下来,看见他靠在沙发背浅眠,领口纽扣不知何时松到第三颗,晨光在锁骨凹陷处蓄成金色池塘。
她跪坐在羊毛地毯上,用汤匙偷渡了片鱼肉。汤汁滴落声响惊醒谭淼,他睁眼时眸中雾气未散,本能地护住怀里小猫:"……早。"
吴锦夏的汤匙"当啷"掉进碗里。
幼猫在这时发出嘤咛,谭淼仓皇起身时碰翻了医药箱。碘伏棉球滚到吴锦夏脚边,她拾起时发现棉絮里沾着根银色猫毛,在晨光中亮得像截银河。
"该去医院了。"谭淼背对她扣衬衫纽扣,后颈泛着可疑的淡红。吴锦夏慢悠悠喝光鱼汤,突然觉得速溶咖啡也没那么糟——至少余温能撑到下一个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