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的风裹着玉兰香撞进窗棂,苏檀刚把门锁扣上,廊下便传来沉缓的靴声。
那声音像块浸了水的青石板,一步一沉地碾过她绷紧的神经——是裴砚。
她指尖下意识抚上鬓边的血玉残片,那半块玉在发间坠着,凉意顺着耳垂往骨头里钻。
门环被叩响时,她正对着妆镜扯松发带,镜中映出的脸还带着后山夜露的苍白,倒真像被惊着了的模样。
"苏姑娘。"裴砚的声音隔着门,比寻常更闷了些,"方才见你房里灯没亮,来问问可需要添炭。"
苏檀攥着发带的手松了又紧。
她知道裴砚今夜该在正厅陪客,能绕到偏院来,大抵是为了白日里她"摔花盆"那出戏——影该把碎瓷下的宣纸送给他了。
推开门时,她故意踉跄半步,鬓边血玉擦过裴砚手背。
男人身形微僵,月光从他肩后淌进来,照见他腰间玉佩上沾着的酒渍——果然是刚离了宴席。
"世子怎的..."她垂眼盯着他靴尖,声音轻得像片鹅毛,"这会子该在花厅陪姨母们吃酒的。"
裴砚没接话,目光落在她鬓角:"这玉..."他抬手,指尖悬在血玉上方半寸,"看着像..."
"像阿阮姐姐的?"苏檀猛地抬头,眼底浮起水光,"是我在旧衣箱底翻到的。
母亲去得早,只给我留了这点东西。"
裴砚的指尖顿在半空,喉结动了动。
阿阮是他白月光的乳名,苏檀知道这两个字能扎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
果然,他的指节轻轻颤了颤,最终落下时改了方向,从袖中取出支白玉簪:"方才在首饰阁见这支钗,刻着并蒂莲,想着你戴合适。"
他替她簪发时,指尖又擦过那半块血玉。
苏檀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这是她故意露的破绽,要让裴砚记起阿阮出事前也戴着类似的血玉。
"叮——"
白玉簪刚别稳,苏檀突然踉跄后退。
身后的酒坛被她撞得摇晃,陶瓮倒地的闷响里,她借着踉跄的势头,将藏在掌心的血玉残片混进碎瓷堆。
"当心。"
影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玄色身影从廊角闪出来,稳稳托住她腰肢。
苏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老茧隔着薄纱硌人,却比裴砚的温度低了十度不止——这暗卫的监视,到底还是紧得像张网。
"谢影卫。"她偏头,眼尾扫过裴砚紧抿的唇,"许是方才在后山吹了风,头有些晕。"
裴砚的目光落在碎瓷上,眉峰微蹙:"明日让府医来瞧瞧。"
他走时,影落后半步跟着,靴底碾过一片碎瓷。
苏檀盯着那片瓷片被碾进泥里,嘴角极轻地勾了勾——里面裹着她拓下的听雪阁飞檐纹样,该能让裴砚想起阿阮坠马那日,马厩柱子上的刻痕。
次日宴席设在听雪阁前的莲池边。
顾蘅穿月白褙子,腕间"百岁"金锁随着她拨弄莲子的动作轻响。
苏檀盯着那抹金光,夹菜的筷子突然顿住:"姐姐可还记得,听雪阁的马厩?"
满座的嬉闹声像被人掐断了线。
裴砚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杯沿在他掌心压出红印;顾蘅拨莲子的手停在半空,莲子骨碌碌滚进池里,惊得锦鲤扑棱棱溅起水花。
"檀儿说什么胡话?"顾蘅笑着替她布菜,玉镯撞在瓷盘上发出脆响,"马厩有什么好提的,快吃这道蟹粉狮子头。"
苏檀望着她腕间的金锁,突然觉得喉头发甜。
她早算好了——阿阮坠马那日,顾蘅正是戴着这枚锁去的马厩;陈嬷嬷后颈的疤,是被这锁上的棱角划的。
"头...又晕了。"她扶着额歪向一侧,茶盏"当啷"摔在顾蘅脚边。
影的手及时托住她后腰,体温透过薄衫渗进来,带着股松木香。
苏檀借着他的力道往他怀里倒,指尖迅速将藏在袖中的碎瓷片塞进他腰间暗袋——那上面拓着的,正是顾蘅金锁内侧的"顾"字刻痕。
再醒时己在自己房里。
顾蘅坐在妆台前,手里捏着她昨日在后山拾的金锁,锁身沾的泥土还没落尽:"檀儿去乱葬岗做什么?"
苏檀装出被惊醒的模样,扑过去要抢金锁:"那是母亲的!
姐姐还给我!"
顾蘅避开她的手,金锁在她指间晃出冷光:"你该知道,有些东西不该碰。"她起身要走,裙角扫过妆台,铜镜跟着晃了晃。
苏檀盯着她背影,指尖摸出发簪。
铜镜背面的漆层被她快速刮开,在"顾"字家纹旁刻下陈嬷嬷的住处——东跨院第三间,窗下有株老石榴。
深夜,苏檀裹着斗篷潜进顾蘅的书房。
烛火映着书案上的私章,她瞳孔骤缩——那枚青田石章上的纹样,竟与血玉残片内侧的刻痕分毫不差!
"姑娘不怕黑?"
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险些撞翻烛台。
火光映着他帽檐下的半张脸,眼尾有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像片落进墨里的雪。
苏檀反手将拓印纹样拍在他胸口:"明日世子若问,就说我醉酒乱言。"她退到门边,指尖摸到门框上的划痕——那是她前日夜里刻的,用来标记顾蘅的密信位置。
影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又抬眼望她。
月光从他身后漏进来,照见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将纸收进袖中:"姑娘该回房了。"
苏檀回房时,腕骨突然隐隐作痛。
她揉着那处,想起陈嬷嬷后颈的疤——当年顾蘅推阿阮坠马时,陈嬷嬷想拦,被金锁划破了脖子。
如今这疤,正是打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将发簪别回鬓间。
那支簪子尾端刻着极小的"陈"字,是她昨日夜里用磨尖的银饰刻的。
明日...该去东跨院第三间瞧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