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苑。
陆九冥还没睡，他盘腿坐在廊下的软垫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猫头。
“喂，小黑。”
陆九冥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还有些犹疑，“白天在回廊那儿，花惜月打我那会……”
小黑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咕噜”声停了。
“她嘲笑本殿下那会……你看见没？”陆九冥低头，对上小黑那双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绿瞳，
“就那一下子，她脸上……是不是有个特邪乎的笑？看着就让人后脊梁发凉那种？”
小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呜——”声，声音里充满了肯定。
“本大爷看得真真儿的！就那一秒，那感觉！啧，又冷又邪，像掉进了万年不化的老冰窟窿，还掺着一股子陈年臭泥潭的味儿！”
“差点没把本大爷一身油光水滑的毛给惊得倒立起来！”
它心有余悸地舔了舔爪子，“不过真就一闪，比本大爷偷蜜娘刚出炉的点心溜得还快，然后就没了。”
“万年冰窟加陈年臭泥潭？”
陆九冥嘴角抽了抽，这形容还真是……别致又贴切得让人心头发毛。
“第一次在寂灭寒潭外等她出来，我就觉得她身上那股气息有点子不对劲。这次又来这么一出邪笑……”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说，会不会是她练的那个什么《万灵千华斩》？灵体练神法，走火入魔了？”
小黑歪着脑袋，绿眼珠转了转：“有可能！她那灵体小身板，别是让功法给反噬了吧？”
“不行！”陆九冥一拍大腿，眼神锐利起来，“光咱们在这儿瞎猜没用，明天，咱们想办法探探她的底。”
“怎么探？”小黑来了精神，耳朵竖得老高。
陆九冥凑近小黑，一人一猫脑袋几乎抵在一起，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廊下的萤石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鬼鬼祟祟。
……
翌日清晨，赤炎宫的膳厅里弥漫着令人垂涎的香气。
巨大的白玉圆桌上，水晶盘里盛着切得薄如蝉翼的炙烤兽肉，旁边是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翠玉羹汤，还有堆积如小山的酥脆异果。
“哇！蜜娘！这是新做的？”
花惜月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她指着桌子中央一个精致的琉璃盏，盏里盛着几块淡粉色的糕点，糕点表面如同覆盖着一层流动的细碎星光，美丽又迷人！
笑容温婉的蜜娘点点头：
“是呢，惜月姑娘。新琢磨的‘蜜云酥’，用赤炎峰顶晨曦初绽时的‘霞光蜜’和一种特别的‘云絮草’做的，尝尝看？”
花惜月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块送入口中，瞬间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儿：
“唔！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有股清清凉凉的回甘！蜜娘，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我宣布，今天又是为妖界美食神魂颠倒的一天！” 她满足地叹息，又夹了一块。
“还有这个，月姐姐！”
阿沅献宝似的推过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里面盛着七彩流转的液体，每一层颜色都清晰分明，像凝固的彩虹，
“墩叔刚调好的‘七霞饮’，说是用了七种不同矿脉的晨露呢！”
“谢谢小阿沅！”
花惜月笑着接过，喝了一大口，冰凉酸甜的口感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微燥，她满足地喟叹，“墩叔的饮品永远这么神奇！”
阿沅也小口小口喝着，幸福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陆九冥和小黑交换了一个眼神。
时机到了！
陆九冥清了清嗓子，状似随意地拿起一块幻心酥，没吃，反而在指尖把玩着：
“说起来，花惜月，你那个《万叶千华斩》挺有意思啊。”
“昨天那叶子变盾牌，看得本殿下心痒痒。除了变盾，还能变点别的什么实用的玩意儿不？比如变个叉子？”
他话音刚落，指尖那半块点心突然脱手，首首朝着花惜月面前的汤碗飞去！
几乎是同时，蹲在花惜月脚边凳子上的小黑，猛地“喵嗷！”一声炸叫，全身的毛瞬间蓬起，碧绿的猫眼死死瞪向花惜月，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
这叫声突兀又凄厉，吓得阿沅手一抖，勺子“当啷”掉在碗里。
双重刺激！陆九冥紧紧盯着花惜月的脸，尤其是嘴角和眼神。
花惜月的反应快得惊人。
她甚至没看飞来的点心，左手在桌沿一拍，一根装饰用的灵草叶瞬间弹起，眨眼间就变成了一支小巧精致的草叶叉子，“嗖”地一下精准叉住了那块点心。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利落。
做完这一切，她才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炸毛的小黑，小黑喉咙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威胁低吼。
“小黑？”
花惜月放下叉子上的点心，伸手想去摸摸小黑的头安抚，“你怎么了？见鬼了？”
她的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困惑和一丝担忧，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更别提什么邪恶的笑了。
刚才那瞬间的应变，纯粹是功法纯熟的反应。
小黑被她的手一碰，浑身僵硬的毛慢慢塌了下去，它自己也愣住了，疑惑地“咪呜？”了一声。
它歪头看看花惜月，碧眼里全是茫然——
刚才那股让它炸毛的黑暗气息呢？怎么没了？
陆九冥讪讪地坐回去，没成功，等下次。
饭吃到尾声，赤炼的身影出现在膳厅门口，她步履沉稳，向众人微微颔首。
“赤炼姐姐，早啊。”阿沅乖巧地打招呼。
“早，阿沅姑娘，九殿下，惜月姑娘。”
赤炼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主位空着的座位上，“王上有事，己连夜前往神界，归期未定。磐石随行护卫。”
“去神界了？”花惜月有些意外，“这么急？出什么事了吗？”
赤炼面色平静，只道：
“王上感知到神界法则海有异常波动，需亲自去寻玄衍神尊商议要事。临行前交代，请诸位安心在赤炎宫休养修炼，所需一切，皆可吩咐我等。”
“神界法则海……”
花惜月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之前在时空隧道里看到的那个月白色宫殿。清冷，神圣。
一丝莫名的熟悉感悄然涌上心头。
她低声喃喃：“真想去亲眼看看啊……”
这念头一起，立刻滋生出一股强烈的动力——她要变强！
“我去修炼了。”
她放下杯子，对阿沅和赤炼点点头，看也没看还在纠结的陆九冥和小黑，径首离开了膳厅。
与其在这里被两个疑神疑鬼的家伙盯着，不如抓紧时间提升实力。等力量足够，或许看到的世界更加广阔。
看着花惜月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陆九冥和小黑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黑，刚才真的一点异常都没有？”陆九冥压低声音，不死心地问。
小黑摇了摇头，又不确定的点了点头。
陆九冥：“……”
陆九冥摸着下巴，眼神却更加坚定，“继续观察！一定有破绽！”
……
接下来的几天，昭暝野和磐石果然杳无音讯。赤炎宫的日子平静流淌，灵气充裕，美食不断。
但花惜月却有点不胜其烦。
无论她在庭院里修炼，还是她在静室里打坐冥想；甚至她在花园里和阿沅一起散步，逗弄那些会发光的妖界灵植，
陆九冥和小黑总会以各种“合理”或“不合理”的方式出现在附近。
花惜月在庭院里练剑，小黑会突然从假山上扑下来，作势要挠她脸，碧绿猫眼死死盯着她的表情。
花惜月坐在回廊下看书，陆九冥会“恰好”路过，手里“不小心”掉下一个据说蕴含狂暴雷火之力的妖晶，然后死盯住她的脸。
甚至在花惜月泡温泉的时候，陆九冥都会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弄出点异响，然后和小黑一起贴着结界壁努力感知里面的气息波动……
结果自然是被裹着浴袍冲出来的花惜月拿着水瓢追着打。
一次，两次，三次……连续几天花样百出的试探，结果都是一样——
花惜月反应迅捷，功法运转流畅，眼神清明，气息纯净。
别说邪恶笑容了，连一丝一毫走火入魔的迹象都没有！
花惜月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后来的无语，再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开始有点怀疑人生了。
又一次被陆九冥“不小心”泼了点据说能引动心魔的“静心茶”后，花惜月终于爆发了。
她叉着腰，对着廊下装模作样看风景的陆九冥和假装舔爪子的小黑吼道：“陆九冥！小黑！你俩有完没完？我是脸上长花了还是身上有味儿？整天变着法儿地来整我？”
“我自查识海八百遍了，稳得跟磐石大哥似的！功法运转也顺畅得很！你们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精神分裂出问题，而我自己不知道了！”
她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语气深深的困惑和焦虑：“我该不会……真有什么毛病吧？”
这俩的执着，让她心里也忍不住有点发毛了。
阿沅在一旁抱着小黑，无奈地叹气：“九哥，小黑，你们别闹惜月姐姐啦！她都烦死了！”
陆九冥看着花惜月揉脸时那无比自然又带着点小委屈的表情，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难道……真是错觉？
连续两次的错觉？这概率也太离谱了！
而花惜月揉着脸的手放下时，指尖无意识地在自己光滑的脸颊上轻轻了一下……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翳，快得如同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