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祠堂笼罩在惨白的月光下，谢明昭的鹿皮靴碾过青砖上的冰霜，每一步都发出细碎的破裂声。三十二盏长明灯在祖宗牌位前摇曳，将青铜狻猊香炉的倒影拉得狰狞如鬼魅。炉中积灰泛着诡异的幽蓝色，她拔下银簪拨开灰烬，未燃尽的鹤顶红结晶折射出妖异的紫光，像是无数只毒虫的复眼。
"昭昭终于找到为父的珍藏了？"谢父的声音从梁上传来，枯槁的手指弹落一根冰棱，正砸在谢明昭脚边，"这瓶鹤顶红原是为先帝准备的，可惜他死得太快，没尝够蚀骨焚心的滋味。"
谢明昭的指尖抚过香炉内侧的刻痕，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战栗——"丙申年冬，谢氏长女明昭，试鸩三钱。"记忆如毒蛇噬心：十岁生辰那夜，父亲端着白玉碗哄她饮下"安神汤"，她呕血三日却奇迹生还。原来那碗褐色的药汤里，掺了三钱鹤顶红！
"父亲好算计。"她猛然掀翻香炉，炉灰中滚出琉璃瓶，毒液表面浮着的冰膜刻满蝇头小字："景泰三年腊月，赐鸩西皇子，谢氏明昭代饮未死，遂成鸩人。"银簪刺破冰膜的刹那，毒液滴落青砖，蚀出的蜂窝状小孔竟与护城河冰面的爆痕如出一辙。
子时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纸，谢明昭耳后突然刺痛。拔下的冰针在烛火中泛着青紫光泽，针尖残留的鹤顶红结晶遇热升华，在纱帐上凝成"铜雀台"三字。雄黄酒浇过信笺，浮出密文如血："今夜子时，以玉换命。"
铜雀台废墟的焦木上覆着冰甲，谢明昭攥着半块碎玉璜踏入断垣。萧云谏的玄甲结满霜花，掌心琉璃瓶里泡着半枚玉戒："谢小姐可知这玉戒原是一对？"他扯开尸布，西皇子焦黑的手骨上套着另一枚，"景泰三年腊月宴饮，令尊就是用这对玉戒调换了毒酒。"
碎玉璜突然发烫，与玉戒拼合处渗出黑血，在冰面上凝成"弑君"二字。萧云谏猛地掐住她手腕："西皇子咽气时，你正在书房临摹《孝经》！那页'父为子纲'的墨迹里，可还掺着他的心头血？"
冰窖的黑冰棺裂成蛛网状，谢明昭徒手扒开冰碴。棺底压着的半册族谱焦黄脆裂，残页记载："谢氏长女明昭，景泰三年腊月，代西皇子饮鸩未死，经脉尽易，遂成鸩人。"银簪挑开装订线，夹层里掉出张泛黄药方——"安神汤"配方上的朱批刺目惊心："每服掺鹤顶红一厘，以亲女试药性。"
冰棺碎碴突然扎入掌心，谢明昭踉跄扶墙。记忆如毒潮翻涌——五岁起每日卯时饮下的"补药"，原是慢性鸩毒；及笄那日父亲赞她"百毒不侵"，实则是二十年试毒造就的药人体质！墙角的琉璃瓶突然炸裂，浸泡其中的婴孩脐带浮出水面，标签写着："明昭周岁，鸩三滴，啼三日未绝。"
祠堂的火光染红半边夜空，谢明昭挥簪劈开祖宗牌位。暗阁坠落的檀木箱里，整排玉瓶标签森然："丙申年试鸩"、"戊戌年试鸩"...最小的羊脂玉瓶刻着："明昭弥月，鸩一滴，乳母暴毙。"
"好女儿，这火烧得可比景泰三年旺！"谢父的笑声混在梁木爆裂声中。他枯爪般的手指向火海："谢家百年试鸩三十七人，唯你活成完美的药人！"突然扯开衣襟，心口溃烂的疮疤竟与萧云谏的旧伤如出一辙："你以为这伤是硝石炸的？这是替你试鸩时落下的！"
谢明昭的银簪脱手飞出，钉穿他右肩。火舌舔上族谱的瞬间，焦糊味里爆开茉莉香——鹤顶红遇热挥发的毒气在空中凝成紫雾。她撕下燃烧的残页按在父亲脸上，火苗顺着鹤顶红结晶蹿上白发："今日便让谢家列祖列宗，尝尝这百年鸩毒！"
护城河的冰面在连环爆炸中塌陷，谢明昭将整箱鹤顶红倾入冰窟。毒液遇水凝成血色冰晶，折射出无数个父亲扭曲的倒影："你以为烧了族谱就能抹去谢家罪孽？"
萧云谏的箭矢破空而至，玉瓶在谢父脚边炸开。鹤顶红蒸汽腾起的刹那，谢明昭掷出碎玉璜，锋利的断口割断他咽喉。血喷在冰面凝成最后一行朱批："谢氏第九代，亡于亲女之手。"残冰映出她瞳孔的变化——左眼泛起鹤顶红的紫芒，右眼沉淀着硝石的幽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