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暴雨鞭打着铜雀台的琉璃瓦，檐角铜铃在狂风中发出凄厉的哀鸣。谢明昭蜷缩在飞檐下的阴影里，湿透的夜行衣紧贴肌肤，硫磺味混着血腥气从青铜雀喙的裂缝中渗出，刺痛鼻腔。她摸出玉璜，冰凉的白玉在掌心沁出寒意，对准雀目凹槽的瞬间，青铜机关发出"咔嗒"轻响，淹没在震耳雷鸣中。
雀腹弹开的刹那，浸着黑血的帛书滑落掌心。朱砂字迹被雨水冲刷得蜿蜒如蛇："七月十五，黄河溃堤时，鸩杀太子于铜雀台。"一道闪电劈亮夜空，她看清"太子"二字下隐约透出的旧痕——那是被反复涂抹的"先帝"字样，笔锋走势竟与二十年前暴毙的先帝遗诏如出一辙。
"令尊的笔迹倒是比当年工整。"萧云谏的蟒袍贴在她后背，湿冷的呼吸喷在耳畔。他指尖抚过帛书边缘的蚕丝纹路，"景泰三年他写第一封弑君诏时，手抖得滴了三滴墨，还是我替他换了纸。"
谢明昭猛然转身，玉璜尖角划破他下颌。血珠溅在帛书上，"太子"二字突然褪色，露出底下泛黄的"先帝"旧痕。她攥紧帛书，指节发白："你早知道这诏书是伪造的！景泰三年先帝暴毙，你也不过是个孩童..."
"孩童？"萧云谏低笑一声，扯开衣襟。锁骨下的疤痕狰狞如蜈蚣，覆着层青灰色的硫磺痂，"谢大人当年用硝石炸矿时，可没把我当孩童。"
暴雨灌进铜雀台地窖时，积水己漫过脚踝。谢明昭举着火折子，雄黄酒浇淋在青铜齿轮组上，青烟裹着刺鼻的硫磺味升腾。铜雀台模型的齿轮咬合处卡着半片蚕丝，浸水膨胀的玄铁丝将机关绷得吱呀作响，像垂死者的喉管发出最后的喘息。
"这是水力璇玑仪。"萧云谏转动墙上的青铜兽首，齿轮突然逆向旋转，模型分解成数百碎片，"先帝当年在此处召见谢王两家，令尊献茶时，此仪正测算着黄河汛期。"他拾起一片齿轮，边缘刻着"景泰三年洪峰"的蝇头小字，"那杯茶里加了曼陀罗汁，先帝亲手写传位诏时，笔尖戳破了三张宣纸。"
谢明昭的银簪挑开暗格，琉璃瓶中的硫磺水泡着颗东珠，珠面蚀刻的微雕密诏在火光中显现："朕若暴毙，传位太子，诛谢王逆党。"她的指尖触到瓶壁凝霜，"这是先帝冠冕上的东珠..."
"正是。"萧云谏碾碎瓶口封蜡，腥臭的黑血涌出，裹着张泛黄药方，"令慈每日喝的'安神汤'，配方在此。"朱笔圈出的"辰砂"旁注着小字："景泰三年改砒霜，每服三钱。"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铁链拖地声，谢明昭循声望去，见石壁上嵌着具尸骸。溃烂的手骨紧握半块玉璜，与铜雀台那枚严丝合缝。尸骸胸口的青铜牌刻着"景泰三年殉"，正是先帝暗卫的铭牌。
五更天的炸雷劈开西山矿洞，谢明昭攥着染血的矿工名册冲进雨幕。洞口"硝石官矿"的匾额被酸雨蚀得只剩残框，她踢开挡路的铁镐，矿道石壁上嵌着的尸骸突然让她踉跄后退——那具骸骨的姿势竟与地窖中的如出一辙，连指骨握玉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当年被活埋的暗卫。"萧云谏的声音在矿洞中回荡，靴底碾碎散落的硝石颗粒，"景泰三年谢大人为灭口，用硝石混硫磺炸塌矿洞，三百人里只我扒开尸堆..."他突然剧烈咳嗽，腕间青紫脉络在闪电中如毒藤疯长，"...爬了出来。"
矿道深处传来火药引燃的"滋滋"声。谢明昭被扑倒的瞬间，爆风掀飞她的襦裙，硝烟中浮现墙上血字："七月十五，冰裂硝石爆。"碎石砸落的轰鸣里，她听见萧云谏在耳畔低语："令尊要复刻当年的把戏，用冰层藏硝石炸堤。"
破庙的残烛在暴雨中摇曳，谢明昭将两枚玉璜拼合在神案上。完整的北疆布防图在雄黄酒中显现，每个关隘处都标着硝石矿洞。萧云谏突然割破手腕，血滴在玉璜接缝处，浮出蝇头小字："景泰三年，谢王合谋，硝石炸堤弑君。"
"先帝行宫建在旧河道上。"他染血的手指戳向地图某处，"令尊在此处决堤，洪水冲垮宫墙，却对外宣称是冰裂引发硝石爆炸。"烛火映出他锁骨下的旧疤，"我被气浪掀进冰窟时，左肩被硝石灼穿，却听见令尊在岸上大笑..."
谢明昭的指尖抚过那道疤，硫磺痂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溃烂的皮肤。突然，玉璜背面显出新字："七月十五，铜雀台，冰棺启。"
子时的冰窖霜气森然，谢明昭的睫毛凝着冰晶。琉璃盏中的硝石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父亲最爱的"冰镇梅子汤"在盏底结着血膜。她用银簪挑起冰渣，硝石颗粒间裹着的硫磺粉簌簌掉落——正是矿洞爆炸物的配方。
"昭昭终于看懂为父的棋局了？"谢父的突然出现惊落冰柱，枯槁的手指抚过窖壁治河图，"七月十五冰层最薄时，硝石遇热爆炸，黄河二度决堤..."指尖停在铜雀台位置，"这次要淹的，是太子监修的新堤。"
地窖深处传来冰层碎裂声，谢明昭借势撞翻烛台。火舌舔上硝石的刹那，萧云谏破窗而入，蟒袍裹着她滚出冰窖。身后爆响震天，父亲的笑声混在冰火轰鸣中："好女儿，这局你破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