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暴雨砸在青瓦上，溅起的水雾模糊了"永昌丝绸庄"的匾额。谢明昭蜷在货仓横梁的阴影里，湿透的夜行衣紧贴脊背，寒气顺着脊椎爬上后颈。货仓的霉味混着铁锈气刺得鼻腔发疼，她摸出火折子轻轻一晃——堆积如山的赈灾蚕丝在幽光下泛着诡异的冷芒，像是无数条盘踞的毒蛇。
"这批货要赶在卯时装船。"仓门"吱呀"推开，管事提着灯笼进来，靴底的红胶泥在青砖上拖出暗红痕迹，"王员外交代了，每匹丝布里编进三根玄铁丝，遇水胀开半寸。"
谢明昭屏住呼吸，看着伙计掀开苫布。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丝绸表面的刹那，她瞳孔骤缩——那些"蚕丝"的纬线分明是淬过硫磺的玄铁细丝，在潮湿空气里己微微膨胀，表面凝着层青灰色的硫磺霜。她想起黄河溃堤后浮肿的灾民尸体，那些缠在腐肉上的"水草"，原来竟是这些吃人的铁丝。
"听说北疆的蛮子最怕这种玩意。"管事用匕首挑开一束丝线，铁锈味混着硫磺气弥散开来，"等汛期冲垮堤坝，这些铁丝顺着洪水缠住马蹄..."他做了个绞杀的手势，灯笼昏黄的光映出墙上挂着的治河图，溃堤标记处插满染血的小旗，每面旗子都写着失踪御史的名字。
谢明昭的指甲抠进横梁木纹，木刺扎进指腹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当管事的灯笼扫过货架时，她瞥见最底层的丝绸捆上印着"景泰三年贡品"的朱砂戳——那正是母亲被封为诰命夫人那年，谢家进献的御用丝绸。
渡口的浪涛声震耳欲聋，谢明昭尾随运丝车来到码头。暴雨中的黄河像头暴怒的巨兽，浪头拍碎了第三艘货船的桅杆。她趁乱钻进船舱，玄铁丝在潮湿空气里"滋滋"膨胀，突然绷断的丝线抽在她颈侧，温热的血顺着锁骨流进衣领。
"谁在那里！"船工提着斧头逼近，靴子踩在浸水的甲板上发出黏腻的声响。
谢明昭闪身躲进铁锚堆，摸到锚链上缠着的半截丝绸——正是赈灾蚕丝的边角料，浸水后己胀成麻绳粗。突然有重物落水声，她探头望去，见几个黑衣人将裹着蚕丝的尸体抛入河道，丝线遇水猛然收紧，竟将尸身勒成数段。一截断指卡在船板缝隙，官服补子上的獬豸绣纹刺痛眼睛——那是御史台独有的纹样。
"第六个了。"船工啐了口痰，斧刃映出他狰狞的笑，"这些穷酸御史，真当能查清谢家的买卖？"
谢明昭攥紧半截铁链，首到掌心渗血。那些浮尸的惨状与父亲书房密函上的"意外溺亡"批注重叠，她突然想起上月见过的年轻御史——那人捧着治河策论时，眼里还闪着理想的光。
北疆军械库的硫磺味浓得呛人，谢明昭扮作丝商混入时，特意在帕子上浸了薄荷汁。匠人们正将蚕丝缠上箭杆，淬了毒的箭头泛着幽蓝，像是淬了孔雀胆的狼牙。
"这法子妙啊！"络腮胡将领扯开一匹丝绸，玄铁丝遇风骤然收缩，将十步外的箭靶绞成碎片，"等汛期冲垮堤坝，蛮子的战马被铁丝缠住，咱们的毒箭就能..."
"就能让谢大人再贪三成军饷。"萧云谏的冷笑从梁上传来。他蟒袍下摆滴着水，腕间青紫脉络己蔓延至脖颈，像是皮下爬满了毒虫，"王将军可知道，这些铁丝缠死的第一批人，是黄河岸边的灾民？"
谢明昭的银簪抵住将领后心时，铠甲内衬缝着的名单露出一角——正是父亲书房失踪的"赈灾御史"名录，每个名字都画着血红的叉。将领的冷汗滴在簪尖，她嗅到他身上混着硫磺味的龙涎香，那是父亲最爱的熏香。
"谢小姐不妨看看这个。"萧云谏抛来卷羊皮，上面绘着黄河改道后的新堤坝，每个关键处都标着"蚕丝裹铁"的记号，"令尊的治河策，实则是给北疆蛮子准备的绞肉机。"
五更天的地窖里，雄黄酒浇在账册上泛起血泡。谢明昭看着"景泰六年春，购玄铁三千斤，记为蚕丝款"的红字浮出纸面，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本《孟子》——书页间夹着的，竟是御史血调的朱砂。
"谢小姐现在信了？"萧云谏倚着酒缸，指尖把玩铁丝缠成的傀儡。那傀儡穿着御史官服，脖颈处勒着玄铁丝，"你父亲书房那本圣贤书，抄的是人血写就的账目。"
谢明昭猛然掀翻桌案，账册落进硫磺粉堆，青紫色火焰"腾"地窜起。火光照亮墙上的密信，父亲的字迹龙飞凤舞："汛期至日，铜雀台弑君诏成。"她突然剧烈咳嗽，硫磺烟刺痛的眼睛里，浮现出去岁中秋家宴——父亲指着铜雀台方向说："那里藏着大景朝最精妙的机关。"
暴雨初歇的黎明，铜雀台飞檐滴下的水珠砸在谢明昭额间。她撬开密室青铜雀喙，取出卷浸着硫磺味的明黄帛书。弑父诏的边缘用蚕丝镶边，遇湿后浮现出血字："七月十五，黄河溃堤时，鸩杀太子于铜雀台。"
突然有机括转动声，谢明昭旋身躲过冷箭，箭杆缠着的玄铁丝却勾住她裙角。萧云谏破窗而入，蟒袍被铁丝割裂："谢小姐现在知道，令尊要弑的不止是君父？"
墙砖翻转露出暗格，琉璃瓶中的硫磺水里泡着枚玉佩，刻着"景泰三年黄河安澜"——那是太子及冠时先帝亲赐的玉佩。谢明昭的指尖触到琉璃瓶壁，突然听到萧云谏低语："你可知景泰三年，令尊是如何当上治河总督的？"
暴雨又至，雷声淹没后半句话。但谢明昭看清他唇形说的是："用三百童尸镇住了龙王怒。"
暗格深处藏着半枚玉璜，与萧云谏随身玉佩拼合后，显出完整的北疆布防图。玉璜内壁刻着"景泰三年，铜雀弑父"的血字，笔迹竟与二十年前暴毙的先帝遗诏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