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是在噩梦中挣扎醒来的。
梦里，爹娘的脸庞在黑袍人挥手间瞬间消散，无论她怎么哭喊、怎么狂奔，都只抓了一把空。
“爹！娘！”惊悸的悲鸣卡在喉咙里，她猛地弹坐起身，额头“咚”一声撞在潮湿的洞壁上，眼冒金星。
“嘶……”疼得她倒抽一口气，揉着额角龇牙咧嘴，人也彻底清醒了。
嘀嗒…嘀嗒…
冰冷的山泉水顺着石缝滴落，好巧不巧，一滴正中她之前撞红的地方，冰凉刺骨，激得她一个哆嗦。
“……”凤舞默默抬头，看着那个悬在头顶的、往她伤口上撒盐的小小石笋，恨恨地磨了磨牙。
“连你都欺负姑奶奶！有本事你滴个糖水下来啊！给我补补身子也算你功德一件！”
回应她的只有持续不断的嘀嗒…嘀嗒…
像是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
“好冷”她紧紧抱住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鼻尖发酸。
以前在家里，便是冬日清晨，娘亲也会早早烧好热水，捂暖她的棉衣。
爹爹总嫌她赖床，却也会在她慢吞吞洗漱时，在炉膛边替她烤好热乎乎的饼子……那饼子软乎乎的麦香，好似还在舌尖流连。
咕噜噜噜~~~
一阵肠鸣，突兀地在山洞里响起，碾碎了那点可怜的、泡在凉水里快要发霉的思念泡泡。
“……”凤舞低头，瞪着那不争气的肚皮，无语凝噎。
“……知道了知道了！十万次轮回没饿死你，倒是这一次的求生路，你先叛变了是吧？”
委屈！
“贼老天！贼轮回！贼玉佩！”她悲愤地捶打着身下的枯草堆。
“十万次啊！整整十万次！您让我体验了所有花式死法大全！跳崖式！自挂东南枝式！呛水扑腾式！公牛顶撞式……什么姿势没练过？”她掰着手指头数。
“按理说！这经验值都该堆上天了吧？！怎么就没给附赠个《荒野求生技能点亮包》呢？！连哪条路能走出去，哪根草能吃，都！不！告！诉！我？！这算哪门子历练？！这叫恶意刁难！赤果果的刁难！差评！五星差评！！”
她越想越气，对着空荡荡的山洞控诉：“想我凤舞，东冉村一枝…一根生机勃勃的草！虽然没点过庖厨天赋树，但至少也没把自己毒死过啊！哦不对，十万次轮回里确实被毒蘑菇送回去好几次……可那是寻死！寻死不算！现在要活！怎么活？！”
咕噜噜噜~~~
肚子再次发出绝望的轰鸣。
“好好好！去找吃的！去找！”
凤舞认命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枯草尘土。
“再饿下去，姑奶奶我别说找那黑袍煞神报仇雪恨了，怕是首接成了这山林里第一个被饿死重生的记录保持者！”
她钻出山洞，被晨光晃了下眼，下意识眯了起来。
眼前山峦起伏，林木幽深。
十丈开外的距离，对昨天还是个靠爹娘投喂的小姑娘而言，就是未知的龙潭虎穴。
十万次轮回的记忆？全是奔向死亡的路线图和精确死亡时间节点，谁会在饿着肚子赶着去死的时候，惦记路边的野果能不能吃？！
“行吧”凤舞深吸一口气。
“想当年盘古开天辟地、神农尝遍百草，哪个不是白手起家从零开始？今日我凤舞……就从研究本地山珍野味能不能填饱肚子开始！我命由我……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紧了紧腰间昨天路上随手摘的充当“束带”的草绳，给自己打气：“记住！绿的太妖艳的不吃！”被毒蘑菇毒死的记忆在浮现。
“红的像血珠子的不吃！”仿佛看到了那几次吐血倒地的惨状。
“长白毛的坚决不吃！”
“气味太香或者太怪的一定绕道走！”
十万次血泪换来的保守主义求生方针！
宁可饿着，也不能让那些该死的蘑菇再有机会送她回档！
她猫着腰，像个野人，开始在周围小心翼翼地探索。
“这块石头……唔，硌牙，啃不动。”
“这丛草……也太干了吧？给牛嚼都嫌塞牙！”
“这蘑菇……啧啧啧，灰扑扑长得像个泥点子，肯定剧毒！书上说了，越不起眼的越危险！”果断踢飞。
“咦？这小红果子，挺水灵！”
她刚摘下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红果子，凑到眼前仔细瞧，脑子里瞬间闪过某一世被几个小红果毒得满地打滚回档的画面，吓得她手一抖。
“哎哟祖宗！”赶紧扔掉，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差点中计！长得好看就有毒，没错！定律！”
搜寻了大半个时辰，手里空空如也，绝望感再次涌上心头。
“完了完了……难道今天真要上演《荒野饿死实录》第一章？”她悲叹着蹲在一棵大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泄愤。
“树啊树啊，你说你要是会结馍馍多好？白面的那种！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树根阴影处，灰白灰白、蔫头耷脑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凑近扒开腐叶仔细一看……
“蘑菇？！”吓得她往后一缩。
定睛再看——极其不起眼，灰白色，薄薄的小伞盖，个头小得可怜。
脑海里疯狂搜索十万次死亡回档的画面……似乎、好像、也许……没有关于这种小东西的死亡案例？
咕噜噜噜~~~~
肚子里的交响乐进入高亢的副歌部分。
饿得发绿的眼神死死盯住那几朵“寒酸”的小蘑菇。
“……死马当活马医？好歹是口吃的……”凤舞一咬牙，心一横。
“反正……死就死了呗！又不是没死过！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回去啃一口娘亲的热乎饼！”
但内心深处一万个声音在呐喊：不不不！别再回档了！！！至少……别为了一口蘑菇回档！
她捏着这几朵毫无卖相的“救命稻草”，犹豫再三。回档的阴影太重，实在不敢首接塞嘴里。
“有了！”她灵机一动，小心翼翼地从领子里掏出那块温凉的双相翎佩。
“喂！回档神器！咱俩商量个事儿？”
玉佩依旧沉默，只是在她手里泛着微光。
她捏起一朵小蘑菇，凑到玉佩旁边，一脸严肃：“来来来，神器大老爷，劳您验验货！这东西……它到底能不能吃？要是能吃，您给我闪个绿灯？要是吃了能首接送我去见阎王，您闪个红灯？或者……干脆点个火？给我烤熟了？”
她还异想天开地补充：“要是剧毒，您帮忙提前回个档？省得我多受一次腹痛之苦？这售后服务到位不？”
玉佩当然毫无反应。
凤舞等了半天。
“……”她瞪着玉佩，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废物！” 愤愤地把玉佩塞回衣襟。
“关键时刻掉链子！要你何用！十万次回档你勤快，验个毒你就装死！哼！”
看着手中可怜巴巴的小蘑菇，再看看饿得眼冒金星的自己。
生和死的抉择。
不，生和……“有可能死”或者“有可能再回档”的抉择。
最终，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对回档的PTSD。
她双眼一闭，把那几朵小蘑菇塞进了嘴里，胡乱嚼了几下，梗着脖子硬吞了下去。
那口感跟嚼破纸片似的，啥味儿没有，还带着土腥味。
她紧张地等待着。
一秒……
两秒……
十秒……
没有预想中的天旋地转！
没有熟悉的腹痛如绞！
也没有该死的回档感觉！
“呜……”凤舞差点喜极而泣。
“天可怜见！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它真能填肚子啊！！！爹爹娘亲！我靠自己吃上饭了！”
她激动得对着玉佩的方向，也不管它装不装死了，“看到没！小爷我天赋异禀！荒野求生从识别可食用菌类开始！从今天起，这种小蘑菇就是我凤舞的专属野外能量棒了！赐名——‘寒酸牌抗饿救命菇’！”
发现了“寒酸菇”，凤舞的干劲瞬间被点燃了。她开始在附近仔细搜寻起来，又找到一小簇。
但这点东西下肚，跟喝了几滴凉水一样，勉强让肚子抗议的声音变成了虚弱的呻吟，离饱还很遥远。
她抹了把脸，抬头望向山峦背后逐渐升起的朝阳，眼神一点点坚定起来：
“寒酸菇……行，至少证明本姑娘命不该绝于此！这东边的山……看起来更高些？说不定有村寨？有市集？最重要的是——”
她舔了舔依旧干涩的嘴唇，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渴望，那渴望穿透了千山万水，犹如看见了一幅绝美的幻境：
“有红烧肉！！！”
念头一起，口水差点决堤。
“爹爹娘亲！原谅孩儿不孝……”她对着东冉村的方向喃喃，眼中闪过痛楚，随即被一种坚定的生欲覆盖。
“十万次轮回，孩儿都没能保住你们一次……这一次，孩儿走啦！不为别的，就为能活下来！活到足够强大！活到……能有机会亲手掐断那个煞神的脖子！用他黑袍子的破布，换一碗！就一碗！实实在在的！滚烫的！油光锃亮的！红烧肉！！！”
话音在晨风中消散，带着十万次重生的怨念、新生的倔强，以及对人间烟火强烈的渴望。
她再次紧了紧药篓，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迈开了坚定的步子。
“红烧肉！等着！你凤舞奶奶我——来了！！！”
玉佩在她怀里，似乎无语地闪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