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晞没有看他。
她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发红刺痛的手腕上。几道清晰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她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用力地揉搓着那片火辣辣的皮肤，力道大得像是要擦掉什么印记。唇瓣上传来一丝细微的刺痛，她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不知何时，她竟把自己的下唇咬破了。
那股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
很奇异的，那丝血腥味非但没有带来丝毫的恐惧或退缩，反而像是一簇火星，猛地丢进了心底那片被冰水短暂浇熄、却从未真正熄灭的干柴上！
“轰”地一声。
一股更猛烈、更灼热、更不顾一切的火焰从骨髓深处窜了起来，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烧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烫。手腕的痛楚变成了兴奋的鼓点，耳畔那冰冷的警告化作了最强劲的催化剂。心脏在狂跳，血液在奔涌，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嗜血的兴奋感！
原来，撕破那层冰冷的、完美的、拒人千里的外壳，看到里面涌动的、足以灼伤人的力量，是这种感觉！那漠然的眼神，那轻蔑的姿态，那强大的掌控力……非但没有让她畏惧，反而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红唇勾起一个艳丽到近乎锋利的弧度。那就试试看，到底是谁，先被这火焰焚成灰烬。
顾凛看着她揉搓手腕的动作，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以为是惊吓，看着她唇角那点不易察觉的血迹，胸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一点，化作了混杂着心疼和烦躁的复杂情绪。他伸出手，想要揽住她的肩膀，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安抚和责备：“砚晞，你没事吧？你怎么……”
就在这时，苏砚晞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动作打断了顾凛的话。
灯光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顾凛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或委屈难堪。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琉璃，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兴奋的光芒。她的唇角甚至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却向上勾起一个艳丽到近乎锋利的弧度，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癫狂的挑衅。
她的目光越过顾凛的肩膀，首首地投向谢聿白消失的那个幽暗的舷梯口。海风猛地灌入船尾，卷起她银色的流苏裙摆和散落的长发，猎猎飞舞。远处的霓虹在她眼底跳跃，却映不亮那深潭般的冰冷。
一个极轻、极低的声音从她红唇中逸出，带着一丝刚刚舔舐过血腥的沙哑，瞬间被呼啸的海风和汹涌的浪声吞没，只有她自己听得真切：
“有意思。”
三个字，像投入深渊的火种。
战书，在无声的硝烟中，轰然开启。
引擎的咆哮撕裂了凌晨死寂的海滨公路。银灰色的跑车如同出膛的子弹，在空荡的柏油路面上撕扯出刺耳的声浪，将身后那艘灯火辉煌、如同海上浮城的游艇，连同那场纸醉金迷的闹剧，远远抛进墨色的海平线之下。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混合着未散的昂贵酒气和顾凛身上失控的怒火。
“吱——！”
又是一个毫无预兆的急刹，轮胎在路面上发出濒死的摩擦尖叫。惯性让苏砚晞的身体狠狠向前掼了一下，又被安全带勒回冰冷的真皮座椅里。
“苏砚晞！你他妈是不是疯了？！”顾凛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中央，喇叭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悲鸣。仪表盘幽红的光映亮了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英俊侧脸，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掌控一切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难以置信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副驾驶座上的女人。“那是谢聿白！不是你能随便泼酒玩游戏的阿猫阿狗！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你在找死！”
咆哮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苏砚晞却像没听见。
她侧着头，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窗外的世界飞速倒退，路灯的光晕被拉成模糊的黄色光带，远处城市的霓虹如同燃烧的星河，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明灭流淌。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却映不亮她眼底那片冰封的潭水。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膝盖上，纤细的手指正一遍遍、缓慢地、用力地着自己左手腕骨的位置。那里，几道深红的指痕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清晰凸起，如同某种屈辱的烙印，又像带着余温的勋章。每一次指腹的按压，都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这痛感奇异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在心底那片干涸的荒原上，燃起更汹涌、更灼热的火焰。
顾凛的咆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她心湖表面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沉没了下去。
她甚至没有看他。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她唇边溢出，像冰棱碎裂的微响。
“招惹？”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被海风浸透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顾凛，你什么时候见我苏砚晞，怕过‘烫’？”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顾凛。那张明艳的脸上没有任何他预想中的恐惧、后悔或委屈。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妖异的平静。唇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挑衅。
“我偏要试试，”她的视线穿透顾凛暴怒的脸，仿佛落在他身后那片无垠的黑暗里，落在那座移动的冰山上，“试试这火，到底能烧得多烈，多烫。”
顾凛被她眼中那种陌生的、燃烧的、近乎毁灭性的光芒震慑住了。那光芒如此陌生，如此锐利，仿佛要将他精心构筑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完美”世界彻底焚毁。他张了张嘴，想继续咆哮，想用更激烈的言辞压下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狂，想提醒她苏家，提醒她他们的婚约，提醒她谢聿白背后深不可测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势力……
然而，所有到了嘴边的警告，都被她眼中那片冰冷的火焰灼烧殆尽。他像被扼住了喉咙，只能死死地瞪着前方漆黑的路面，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握紧方向盘而泛白。
引擎再次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跑车重新蹿了出去，速度更快，像是要将满腔的愤怒和无力都发泄在撕裂空气的风声里。警告，被呼啸的海风彻底撕碎，抛在身后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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