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的空气像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何雨柱胸口。
葛根粉的消耗速度比预想的更快，那堆雪白细腻的粉末，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
西山采集队最后一次带回来的葛根，根茎细瘦，沾着深秋冰冷的泥土，数量少得可怜。
刘海中带回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山里的葛藤，叶子都快掉光了，根也刨得差不多了...再挖下去，怕是连根苗都保不住，明年就彻底绝了...”
藻粉生产线的压力陡增。
发酵缸日夜不停地运转。但这稳定的表象下，是不断攀升的成本账单和何雨柱心头那根越绷越紧的弦——毒性隐患。
“何师傅！”小王拿着刚出炉的藻粉烘干样品，脸色有些发白，“您看...这批次烘干的粉，颜色好像...有点发暗？”
何雨柱接过样品，捻了捻。
粉质依旧细腻，但颜色确实比之前深了些，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灰褐。
他凑近闻了闻，那股被发酵压制的、属于藻类本身的淡淡土腥气，似乎也隐约冒头了。
“发酵温度记录呢？”何雨柱声音发紧。
“都在这里，”小王赶紧递上记录本，“温度波动不大...就是...就是这批豆渣好像不太新鲜，有点发酸...”
豆渣！又是豆渣！
何雨柱心头一沉。
饲料原料紧缺，粮站供应的豆渣批次质量参差不齐，发酸变质的情况时有发生。
发酵过程对原料要求极高，一点微小的变化都可能影响最终产物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没有检测手段，他们就像在雷区里盲走！
这天下午，翻砂车间传来消息：两个工人午饭后出现轻微腹泻和恶心！虽然症状不重，休息半天就缓过来了，但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在厂里传开。
“是不是...是不是那绿窝头闹的？”
“我就说那玩意儿吃着不对劲！后味怪怪的！”
流言蜚语像冰冷的针，扎进何雨柱的耳朵。
他立刻赶到车间，仔细询问了情况。
两个工人脸色有些发白，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解释可能是喝了凉水。
何雨柱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很可能就是藻粉批次不稳定或者轻微毒素残留导致的！
工人们的隐忍，比公开的指责更让他心如刀绞。
何雨柱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西合院。
院里气氛也有些压抑。
贾家屋里，小当细弱的哭声断断续续，秦淮茹低声哄着，声音里透着疲惫。棒梗蹲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
推开自家屋门，一股暖意混合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
冉秋叶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熬着稀薄的棒子面粥，掺着切碎的野菜叶子。
何晓坐在小马扎上，小手捧着一个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窝头——那是用最后一点葛根粉掺玉米面蒸的，颜色金黄，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爸爸！”何晓看见他，眼睛一亮，举着窝头跑过来，“妈妈蒸的！甜甜的窝头！可香了！”
何雨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窝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葛根粉的清甜还在，但玉米面的粗粝感己经很明显了。
再过几天，连这点甜味都要消失了。
“晓晓乖，”冉秋叶盛好粥，招呼道，“洗手吃饭了。”
饭桌上，何晓捧着窝头，吃得津津有味，小脸上洋溢着简单的满足。
他忽然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爸爸，生日...还有几天呀？”
何雨柱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来。
十月底，就在眼前了！
“快了...”他声音有些干涩。
“那...白馒头...”何晓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像光福哥哥那样的...白白的，软软的...”
墙角，那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半斤特供白面，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他最后的指望。
夜里，何雨柱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呼啸的秋风，毫无睡意。
儿子的期待，工人的隐忍，藻粉的隐患，葛根的枯竭...所有的问题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缠住。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他猛地坐起身，披上衣服，顶着寒风，再次返回轧钢厂的库房。
黑暗中，只有发酵缸里气泡破裂的“咕嘟”声。
他走到那口标注着“试验三号”的发酵缸前——这是他之前偷偷尝试用不同比例石灰水处理藻粉原浆的试验品。
他掀开缸盖，一股比正常发酵缸更强烈的、混合着碱味和藻腥的怪异气味冲了出来。
他强忍着不适，舀起一勺深绿色的糊状物。
颜色更深了，质地也更粘稠。他犹豫了一下，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一股强烈的、令人作呕的苦涩和碱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
他“呸”地一声吐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失败了！石灰水加多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颓然地靠在缸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完全吞没之际，他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何晓傍晚捧着葛根粉窝头。
虽然委屈但最终懂事地说“甜甜的窝头也好吃”时，那双带着泪光却又努力朝他微笑的乌溜溜的眼睛。
那份在委屈中依然给予他的、纯粹而稚嫩的信任和支持，像一颗滚烫的火星，再次点燃了他心底几乎熄灭的灰烬！
“为了晓晓这声‘也好吃’...为了那些忍着难受也不敢吭声的兄弟...我不能倒在这里！”
一股混杂着酸楚和巨大力量的热流猛地冲上何雨柱的心头！
他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猛地挺首了脊背！
他再次走到工作台前，目光锐利地扫过记录本。
石灰水不行...那别的呢？
高温？长时间发酵？或者...试试别的天然碱性物质？草木灰？皂角？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的土办法。
没有高精尖设备，就用最笨的方法，一遍遍试！一次不行就十次！一百次！
他翻到新的一页，重重写下：“脱毒试验记录 - 草木灰碱液序列”。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构思新的试验方案。
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库房里，像战士磨砺刀锋的声音。
窗外，夜色深沉，秋风凛冽。
但库房里，那盏昏黄的灯泡下，何雨柱眼中那簇因儿子信任而重新燃起的火苗。
在未知的黑暗中，固执地摇曳着，试图照亮一条通往安全与生机的微光之路。
(第五十六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