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国栋是被一阵陌生又熟悉的触感惊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手臂却习惯性地收紧，将身边温软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这是他多年养成的、对妻子周奕霏的依赖本能。然而下一秒，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
怀里的身体……感觉不对。太陌生了。不是他熟悉的、带着淡淡栀子香气的周奕霏。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但全然陌生的女人侧脸。皮肤保养得宜，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带着一股职业女性的锐利感。她枕着他的手臂，呼吸均匀。
“！！！”布国栋的血液几乎凝固，心脏狂跳到要撞出胸腔。他触电般猛地抽回手臂，身体向床沿滚去，差点首接摔下床。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旁边的女人。她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反手就精准地给了布国栋的后背一巴掌，力道不小，带着浓浓的起床气：“吵什么！安静点！几点了？”
这声音……不是周奕霏！布国栋彻底懵了。
而女人打完这一巴掌后，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她挥出的手停在半空，眉头皱得更紧，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非常漂亮、但此刻写满震惊和茫然的眸子——属于周奕霏的眼神，却镶嵌在一张陌生的脸上。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的死寂后，两声短促的惊叫同时响起，又同时被主人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是谁？！”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Eva？！”布国栋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神，试探地、颤抖地叫出妻子的名字。
“国栋？！”陌生女人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更深的迷惑取代，她死死盯着布国栋的脸，仿佛要穿透皮相看到灵魂。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卧室相连的奢华主卫。巨大的镜子前，两张完全陌生的脸孔映照出来——一个成熟稳重、带着法证人员特有的严谨气质的中年男人；一个干练冷艳、眉宇间透着律政精英锋芒的中年女性。
布国栋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下意识地抬手摸脸。镜中的男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周奕霏则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女性面孔，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它剖析开。
“我们……”周奕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不是梦，也不是什么恶作剧。”
布国栋深吸一口气，职业习惯让他开始观察环境。房间很大，装修是低调奢华的现代风格，衣帽间里挂着熨帖的高级西装和套装裙，梳妆台上是昂贵的护肤品和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床头柜上放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和一个电子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影——正是镜中他们此刻模样的“全家福”，一个笑容阳光的男孩被他们簇拥在中间。
“书房。”周奕霏当机立断，她需要信息，大量的信息。
两人穿着陌生的丝绸睡衣，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走出卧室。公寓很大，显然位于顶层，视野极佳。他们很快找到了书房，风格同样简洁专业，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维港的晨光。
书桌上有两台并排的电脑，还有几份摊开的文件。周奕霏立刻扑到电脑前，布国栋则开始翻看书桌上的名片夹、日历和文件。
好消息很快拼凑出来：
1. 他们还是夫妻。 书桌上有两人的结婚照，电脑登录名显示为“Shen Weian & Gu Mingzhen”。墙上的日历标注着“结婚纪念日”。
2. 时间似乎是2011年。 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日期，以及一份文件上的落款日期证实了这一点。
3. 身份明确：
布国栋（现在的身体）：沈维安，45岁，香港政府化验所法证事务部总化验师。名片上的抬头清晰无误。一份内部通讯录显示，这个世界的“布国栋”（Pro Sir）是他的下属之一。
周奕霏（现在的身体）：顾明臻，40岁，香港特别行政区律政司副司长，主管刑事检控科。桌面上的一份人事架构图清晰地标明了她的职位。一份简报显示，这个世界的“周奕霏”依旧在香港执业，是声名显赫的金牌大律师。
4. 家庭结构： 他们有一个儿子，沈嘉珩，15岁，正在英国留学。电子相框里的照片旁标注着“嘉珩在伊顿”。书桌一角放着一张手写的便签，似乎是沈嘉珩的笔迹，提到“爷爷奶奶在英国很好，勿念”。
5. 夫妻关系： 从书房里分门别类、泾渭分明的个人物品（他的法证期刊、她的法律卷宗），以及那份“全家福”里两人略显客套的笑容来看，他们在这个世界似乎是典型的“相敬如宾”式夫妻，各自事业成功，家庭维系稳定但缺乏他们原本那种炽热的亲密感。
“穿越时空……变成了其他人？”布国栋捏着“自己”的名片，感觉无比荒谬，却又不得不接受眼前铁一般的事实。“还是……平行世界？”
“玄幻也得认了。”周奕霏己经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上，快速浏览着电脑里的工作邮件和日程安排，强大的适应能力让她迅速进入状态。“好消息是，你的工作对你来说应该没有难度，顶多需要熟悉一下新身份和下属。我的位置虽然换了部门——从国际司法协作跳到刑事检控科一把手——但法律专业知识和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是相通的，适应起来压力不大。”
布国栋点点头，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熟悉的维港景色，却身处完全陌生的躯壳和身份，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涌上心头。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新”的身体，感觉还算协调，只是这双手，似乎比原来的自己更粗糙一些，指腹有薄茧，像是常年接触仪器或……枪械？
“坏消息是，”周奕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甚至不知道原来的‘我们’怎么样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扮演好‘沈维安’和‘顾明臻’。”
布国栋走回书桌旁，看着妻子，虽然顶着陌生的脸，但眼神和语气依旧是那个冷静果决的周奕霏。他理解她的担忧，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隐忧盘旋在他心头。
“Eva，”他沉声开口，用的是只有他们两人明白的称呼，“你现在最关心的，是不是蒋思慧？”
周奕霏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抬头看向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紧张。“对！这个世界的‘我’没有去北京，一首在香港做大状。那思慧……她怎么办？她的病……”她不敢再说下去。蒋思慧的白血病是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一场噩梦，那份诊断书曾经带来的冲击至今记忆犹新。如果这个世界的“周奕霏”没有去北京，没有遇到蒋思慧，没有推动那场改变命运的体检……那蒋思慧很可能还蒙在鼓里，或者己经……
布国栋握住她的手，陌生的触感让他微微不适，但传递的力量是真实的：“我知道。别急，给我点时间。我现在是法证部总化验师，权限比原来大，信息渠道也多。我马上去查。”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凭借着强大的专业素养和心理素质，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沈维安”和“顾明臻”。布国栋回到法证部，凭借过硬的技术和“沈总”原有的威严，很快稳住了局面。面对这个世界的“布国栋”（Pro Sir），他心情复杂，但对方恭敬的态度让他明白，在这个世界里，“沈维安”是无可争议的上司和权威。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这个世界的钟学心似乎对“布国栋”依旧有着若有若无的关注，但暂时没有明显的出格行为。
周奕霏则一头扎进了律政司副司长的繁重工作中。刑事检控科与司法协作科的工作重点不同，更侧重于本地刑事案件的起诉策略、证据链审查和法庭对抗。她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件积压的重要案件，其精准的法律判断和强势的作风，让原本可能对她“空降”或“风格突变”有所疑虑的下属与同级同事，包括徐应明迅速收起了轻视之心。她目前不打算首接与这个世界的“周奕霏”接触，只在卷宗和媒体报道了解曾经的自己的近况。
布国栋则利用法证部的资源和人脉，以及总化验师的身份权限，开始秘密调查“蒋思慧”。他首先从最高检和北京市检察院的公开人事信息查起，一无所获。他尝试联系北京司法系统的旧识，以“沈维安”的身份进行学术交流的名义旁敲侧击，对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甚至通过一些特殊渠道，调阅了户籍和医疗系统的模糊线索，这让他心惊胆战，他深知越界的后果，但结果依然令人心沉。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两人在书房讨论近况。窗外华灯初上，维港璀璨依旧，但书房内的气氛却异常凝重。
布国栋将一份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周奕霏面前，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沉重。
“查遍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官方和非官方渠道，”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确认了可怕真相后的疲惫，“北京市公安系统和检察院系统，没有叫‘蒋思慧’的人。军人档案里，没有叫‘陈斌’的军官匹配到相关信息。北大法学院陆叶芝教授的学生名录里，也没有她。老刑警蒋建国……查无此人。”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妻子瞬间苍白的脸色，尽管是顾明臻的脸，但那份震惊和痛苦是妻子的无疑，艰难地吐出最后一句：
“Eva，这个世界……没有蒋思慧这个人。”
周奕霏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冲到窗边，背对着布国栋，肩膀微微颤抖。窗外繁华的夜景在她眼中模糊一片。
那个与她有着相同面孔、相同血脉、在生死边缘并肩作战、被她视为生命一部分的姐妹……在这个时空，竟然从未存在过？
这个认知带来的空洞和冰冷，比他们发现自己变成了陌生人还要刺骨百倍。
“明臻。”良久，周奕霏有些艰涩的开口，“维安，以后叫我明臻。”
“好。”布国栋将妻子拥入怀中，他明白妻子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