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把生锈的刀,斜斜劈进二十三楼的落地窗。黎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指腹反复新手机的棱角——磨砂黑的外壳冷硬如铁,不像旧手机那样贴着她手绘的飞天贴纸。昨夜烧画稿时溅起的火星在手腕留下浅红印记,此刻正隔着雪纺衬衫蹭得发痒。
顾氏大厦的旋转门在九点整准时闭合。黎婉踩着细高跟穿过大堂,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比平时慢了两拍。前台小妹正要打招呼,却看见她抱着纸箱,里面躺着摔坏的平板电脑、褪色的速写本,还有支没盖笔帽的德国钢笔——笔尖还沾着未干的黑色墨迹,那是她凌晨西点写辞职信时留下的。
"黎总?"设计部实习生从电梯里冲出来,盯着她腕间空荡荡的银镯,"您脸色好差......"话没说完就被她摇头打断。走廊尽头传来打印机的嗡鸣,混着咖啡机的蒸汽声,像极了无数个熬夜改稿的清晨。黎婉忽然想起,顾南洲曾说"设计师的指纹该沾颜料而非咖啡渍",此刻她的指尖却只有辞职信上的折痕。
总裁办的胡桃木门虚掩着。黎婉推门进去时,顾南洲的助理正对着空沙发发呆——平时这个时间,他该在替顾南洲熨烫绣着"婉"字的袖口。"我找顾总。"她的声音像块浸了冰水的绸缎,清冷却发颤。助理慌忙站起来,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星子糖罐,玻璃珠滚落在她脚边,映出扭曲的光影。
"顾总凌晨三点才回来,现在......"助理话没说完,里间的门突然打开。顾南洲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领口敞着,露出昨夜她泼咖啡时溅到的红痕。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纸箱上,镜片后的眸光骤然大变:"黎婉,你......"
"这是辞职信。"她打断他,将牛皮纸袋放在他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信封上的火漆印还带着温度,是她用昨夜烧剩的画稿灰烬混着蜡油封的,纹路像极了敦煌壁画的残垣。顾南洲的手指悬在信封上方,迟迟没有拆开,仿佛能透过纸页看见里面的字迹:"辞去首席设计执行官职务,即日起生效。"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黎婉转身时,纸箱里的速写本滑出一角,露出她连夜画的最后一幅画——燃烧的飞天裙裾间,藏着极小的"辰"和"简"字,那是哥哥和嫂子名字的缩写。顾南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就因为我让你改稿?你知道这个项目对顾氏......"
"对顾氏很重要,对吗?"黎婉回头,看见他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断了,铃铛掉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可对我来说,那些被烧掉的画稿,是我哥在莫高窟给我讲壁画时,落在我发间的金粉;是我嫂子熬夜替我穿针引线时,扎在指腹的血珠。"她的声音突然轻下来,像怕惊醒某种易碎的东西,"顾南洲,你要的是能赚钱的设计师,而我......想做哥哥眼里的星星。"
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顾南洲终于拆开信封,信纸边缘的焦痕硌得指尖发疼。他看见落款处的签名比平时小了两号,仿佛连名字都在往后退,退到他够不着的星空里。"不准辞。"他扯下眼镜,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我可以改方案,客户那边......"
"来不及了。"黎婉摸出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发送的邮件,"设计部总监己经收到交接清单,你的保险柜第三层,还有我备份的岩彩工艺笔记。"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衬衫口袋里露出的速写铅笔——那是她买新手机时顺便买的
雷声在头顶炸开。顾南洲忽然想起昨夜在咖啡厅,他盯着手机屏幕等了整夜,首到看见黎婉的旧手机信号在凌晨两点消失。此刻她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浸在冷光里,另半边被雨幕映得发青,像极了她画过的"破碎的星芒"。
"黎婉,"他向前半步,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雪松味——"我们可以谈谈,像以前改稿那样......" "以前改稿时,你会在我画稿角落画小月亮。"黎婉打断他,指尖划过纸箱里的碎屏手机,"现在你只会在批注里写'去掉情怀,增加商业价值'。"
走廊传来脚步声,是设计部的人来拿交接文件。黎婉向门口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从颈间摘下银镯,放在他办公桌的玻璃镇纸旁:"这个还给你,毕竟......"她勾了勾唇,笑容比哭还难看,"联姻合同里,没写要附送传家宝。"
顾南洲的手指在她转身时骤然收拢,银镯的凉意还停留在掌心。他望着她的背影,看见雪纺衬衫下隐约露出的蝴蝶骨,像极了她画过的飞天飘带末端——曾经轻盈得能飞向星空,此刻却被雨水压得沉甸甸的。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黎婉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她知道,那是顾南洲打翻了杯子就像她此刻正在碎裂的、试图向他敞开的真心。新手机在掌心震动,是叶简发来的消息:"机场看见顾氏的中东项目广告牌,小豌,你的星芒永远不该被商业捆绑。"
雨点在电梯镜面映出她的倒影,黎婉摸了摸口袋里的玉簪——那是哥哥在城隍庙求的,簪头的玫瑰刺此刻硌着掌心。她忽然明白,有些告别必须带着灼痕,就像敦煌的岩彩画,历经焚烧仍能在时光里留下永不褪色的璀璨。而她的星空,从来不该被任何人的批注定义。
大厦外的暴雨愈发狂烈。黎婉站在旋转门前,任由雨水打湿发梢。新手机弹出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黎设计师,巴黎高定周还有最后一个参展名额,您十二岁的飞天手稿,至今仍挂在我们协会展厅。"她望着街对面的珠宝店,橱窗里摆着她设计的荆棘玫瑰系列,忽然轻笑出声——原来在某个角落,她的星芒从未熄灭。
雨伞在头顶撑开时,黎婉才发现自己早己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这是为破碎的婚姻,还是为重生的设计师生涯。但她知道,当辞职信上的灼痕慢慢结痂,终会变成新的星芒印记,指引她走向真正属于自己的星空——那里没有商业批注,只有哥哥说过的,"小豌的星子永远自由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