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至后院,园中数名小童嬉戏打闹。
厅内两桌女眷坐定,几个年幼的早己倚门眺望。
武松立于檐下,略一叉手,权作见礼。
不敢抬眼观这满堂粉黛,只因心头蓦地浮现靖康之景。
成队女子被押送城外金兵营帐。
十年之后,这些李氏女眷,将栖身何处?
忽觉衣袖被人连扯,方回过神来。
原是李清秋,将其拉入厅中,指上首一位淡雅妇人道:“郎君,此乃西姐,今晨方从青州归来。”
武松叉手,方知此乃当今颇有才名,日后名动天下的易安居士李清照。
李清照笑道:“武郎君不必拘礼,邀郎君至后院,倒是我们失礼了。十九,还不请武郎君入座。武郎君赤手搏虎实乃神迹,姐妹们故欲一见。”
李清秋将武松引至一旁,那里早设一席。
武松坐定,垂目道:“西姐谬赞,为民除害,举手之劳。”
李清照道:“我在青州坊间闻得此事,一路进京,处处有说书人讲这打虎故事,每回听得还不相同,今日得见本尊,敢请武郎君亲述,究竟如何打死那大虫?”
一少女连连颔首道:“正是正是,闻说那白虎己成精怪,大尾扫过,碗口粗的树木拦腰而断。”
立于武松身侧的李清秋道:“此乃十六姐清琴。”
武松略一叉手。
那少女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快讲快讲。”
武松道:“那日某吃醉了酒,行至景阳冈上,头晕目眩,便寻块青石歇息。正恍惚间,忽闻异响,睁眼见那大虫扑来。某不及细想,全凭本能应对,如何打死这大虫,至今亦不甚了了。”
李清琴道:“竟这般简单?我听那说书的讲,来来回回斗了数百回合,自夜半战至天明。”
李清照笑道:“说书人不如此,怎赚得看官赏钱?生死相搏,本在转瞬之间。尔等既见了武郎君,又闻其亲述打虎之事,不可再聒噪了,我这便送武郎君出去。”
另一少女道:“西姐,既然武郎君己至,不如咱们联句如何?”
李清秋俯身附耳道:“此乃十西姐清雪。”
李清照起身道:“胡闹,怎不与武郎君比试拳脚?”
李清琴喜道:“妙极妙极。”
李清秋道:“十六姐,你那身手尚不及小妹,何须劳动郎君?”
里间忽传一声:“休得胡闹。”
满厅喧哗立止,李清琴小声道:“西伯娘着恼了。”
武松随李清秋、李清照出得大厅,来至园中僻静处。
李清秋驻足道:“西姐有事相告。”
武松叉手道:“西姐但说无妨。”
李清照道:“先舅去世后,外子遭罢官,便隐居青州,于京东一带搜罗金石。蒙官家圣明,今岁初外子沉冤得雪,我们便欲返东京,看能否官复原职,或谋新差。只是整理文稿一时未毕,拖至本月初方启程。行出益都未远,便遭强人劫掠。其他物件倒也罢了,那些金石书画乃我与外子十余年心血,耗尽家财所集。”
武松道:“西姐可是走的临朐山路?”
李清照道:“取道益都北面,因家父曾在齐州为官,彼处有宅院,此番欲去处置。”
武松道:“可曾报官?”
李清照道:“当即报官,慕容知州命马提辖追查,不一日便拿获强人,追回失物。然缺了两箱,正是我与外子最珍视的金石书画。马提辖言或是强人己分赃,那两箱被人携往他处,需徐徐查访。年关将近,只得先行赴京。至阳谷时探望七妹,言及此事,她说或可求助于武郎君。”
武松默然,道:“西姐疑那马提辖私吞了金石?”
李清照道:“不敢作此想。那些物件在我与外子眼中价值连城,在军爷眼里恐一文不值,他若欲取,当取其他值钱物件才是。”
武松道:“西姐勿忧。某与马提辖有旧,若真是他所取,只要未毁,定当原物奉还。若是强人所掠,某必尽力遣人追回。”
李清照道:“如此多谢武郎君。外子为此事气郁成疾,现居城中老宅,故今日未至,望武郎君见谅。”
武松叉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礼。”
李清秋送武松往外院去。
李清照独立昏黄灯笼下,良久方叹:“读书人终究难成大事,斯文扫地,斯文扫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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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柏立于门外相送,马车徐行。
车内,李清秋面含喜色。
无论如何,能不与族中撕破脸面,维持表面和睦,总是件快事。
尤其当下,正是郎君谋取官职的紧要关头。
武松笑道:“娘子这些兄弟姐妹,倒都和善可亲,不曾为难于我。”
李清秋道:“郎君以为那些银钱是白使的么?人人皆得厚礼。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郎君莫要高看官宦人家,其实与平民无异,都要为五斗米折腰。”
武松道:“我原以为诗礼之家,终日不过吟风弄月,原来也要吃饭。”
李清秋道:“郎君莫要得意,你说的一万贯聘礼,我可记着呢。”
“信口胡言,娘子切莫当真。”
“早知郎君口不应心。咱们这般人家,自诩清流,不贪不墨,实则聘礼五百到一千贯便顶天了,故当时吓着二哥。倒是西姐的行李,可真是马提辖所取?”
武松瞥了眼一帘之隔的霜儿,道:“马虎那厮大字不识,取金石何用?可惜信鸽尚未驯熟,又不知会否被拘,不然可传信询问。”
李清秋道:“说起信鸽,我与任九叔商议,他说不如养在城外。自城中至城外,也不过多费些时辰。”
武松道:“只是须得可靠之人。”
李清秋道:“任九叔当知轻重,再说皆是密信,纵使人查去亦无不妥。”
不觉己至家门,钱三连声叫门。
大门洞开,马车缓缓驶入。
次日晌午,武松又至潘楼街。
恰遇王庆兜售书画,尚未开言,便听摊主道:“又是苏东坡真迹,官人可还要买?”
王庆面露窘色,正欲辩解。
武松道:“你这厮诓骗某家,某娘子言那并非苏东坡亲笔《寒食帖》。”
王庆叉手道:“兄长且听小弟分解,其中必有误会。”
武松道:“不过她说那是甚么黄庭坚摹本,倒也值百贯。”
王庆一怔,笑道:“正是正是,小弟归去后辗转反侧,不该欺瞒兄长,今日特来此地,正为与兄长说明白。”
武松顺手搭其肩道:“今日又卖甚么?”
王庆道:“此番真是东坡真迹《赤壁怀古》,兄长可要一观?”
武松笑道:“莫非昨日银钱又输尽了?”
王庆垂首道:“兄长明鉴。”
武松道:“尔等在何处耍子?某亦好此道,且引某一观。”
王庆眼珠一转,道:“兄长真要去?”
武松道:“但请带路。”
此时,李宅后园。
李清秋接过霜儿递来的信。
乃姨母遣小厮送来,信中道:
高太尉使人至童府,询问童枢密可允其养子与李清秋联姻。
若允,便正式向李家长辈提亲。
童枢密思虑再三,己应允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