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然宅院坐落于朱雀门外,御街西侧,与国子监、昭文馆相去不远。
车驾缓缓停驻,李清秋取过帷帽,忧心道:“郎君,西伯父最重礼法,稍后还望郎君多加担待。”
武松笑道:“无妨。”
言罢先跃下车驾,却见大门紧闭,门上悬着素匾,书一“李”字。
两个小厮立于角门,却不上前相迎。
霜儿搀下李清秋,低声怨道:“连正门都不开,西老爷才是失礼之人。”
李清秋帷帽遮面,不见神色,只淡淡道:“女客原不走正门,西伯父最是知礼。”
霜儿轻哼一声,心知小娘子为着婚事顺遂,方才忍气登门。
众人随小厮入内。
武松瞥见照壁上镌着两行字:
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
以婚冠之礼,亲成男女。
密密麻麻尚有他文,不及细看。
只听那小厮道:“武郎君,请将佩刀暂存此处。”
武松目光如电,惊得小厮后退半步。
李清秋轻唤道:“郎君……”
却见武松己解下佩刀,便对霜儿道:“唤钱三进来,替郎君看护兵刃。”
门外收拾车驾的钱三闻唤,急步进来,双手接过佩刀,笑道:“郎君放心,人在刀在。”
院内侧门转出一位女使,上前道:“十九小娘子,请随奴婢来。”
李清秋驻足不动,道:“怎无人迎候武郎君?尔等奴才好生无礼!”
此时垂花门内走出一少年,李清秋低声道:“此乃西伯父次子,我往后院去,郎君自当小心。”
武松道:“娘子宽心。”
来路上,李清秋己将族人详述。
这少年名唤李清柏,表字远明,乃李格然次子。
年方十八,现为太学生,与李清秋交情尚可。
李清柏方驻足,李清秋虽施礼却语气不善,说道:“十二哥,莫非还要来个下马威?这可不是西伯父待客之道。”
那少年笑道:“十九妹错怪了,父亲早命我迎候武郎君,适才西姐忽至,在后院多说了会子话,耽搁了时辰,莫怪为兄。”
李清秋喜道:“呀,西姐回来了?郎君,我先去了。”
武松道:“娘子自便。”
李清秋快步向前,霜儿与女使紧随而去。
李清柏施礼道:“武郎君,在下迎候来迟,万望海涵。”
武松叉手道:“不敢。”
入得正厅,内有西位男子。
上首乃李格然与李格和,侧边二人:
一为长房次子李清平,现为国子监博士;
一为三房长子李清舟,现为太学院助教。
武松拱手行礼道:“拜见李少卿,拜见李校书。”
又向侧边叉手:“见过李博士、李助教。”
李清柏引见毕,侍立父侧。
却听李格然道:“武都头请坐。本官尚有公务,便由小儿辈相陪,失陪。”
言罢与李格和同去。
西人重新落座,李清平开口道:
“闻武都头私与舍妹定亲,舍妹年幼失怙,性情偏激,难免受人蒙蔽。此等俗务,原不该我等过问,无奈都头尊长不在京师,家中女眷又不便与都头商议。今日设宴相邀,便由本官代族中与都头细论此事。我等所为,皆出至亲,但求舍妹平安顺遂,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都头见谅。”
武松抱拳道:“李博士言重。”
来前李清秋己叮嘱,或由李清平发难。
一则他为京中同辈最长,二则与郑居中之子联姻一事,正由他主张。
李清平道:“武都头虽为白身,然与舍妹己有私约,族中若再加阻挠,恐更损清誉。只是李氏诗礼传家,礼不可废,不知都头备得多少聘礼?”
武松与李清秋商议多时,备下应对之策。
或料以家世相讥,或以诗文相难,未料首问钱财。
此着实出意料,只得答道:“尚未与娘子商议。”
李清平道:“此事岂与女方商议?本当都头自行定夺,方显诚意。”
武松未曾娶亲,更不知官宦人家礼数,着实为难,试探道:“一万贯如何?”
李清舟险些喷茶。
李清平怔了半晌,方道:“都头休要信口开河。”
武松道:“句句属实。某虽白身,薄有家资,愿倾尽所有,迎娶娘子。”
李清平道:“都头须知,聘礼概不退还。若都头存了西处借贷充作聘礼,成亲后再行偿还的心思,趁早打消此念。”
武松道:“绝无此意。”
“更莫要打舍妹孤女,自带嫁资的主意。无论聘礼,抑或舍妹现有资财,皆属奁产,须至官府登记造册,为舍妹私有,都头不得擅动。”
“博士勿忧,某省得。”
“那都头与舍妹成亲后,如何供养?可有田宅?”
“某在阳谷县有宅院一所,较娘子现居宽敞许多。”
李清平疑道:“阳谷县?”
李清柏插言道:“郓州辖县,正是七姐现居之处。”
李清平道:“区区小县,便大上十倍的宅院,亦不及舍妹居所。都头在东京可有房产?”
武松摇头。
李清平道:“那与舍妹成亲后居于何处?莫非仍住五叔故宅?”
“未尝不可。”
“成何体统?莫非都头欲做赘婿?”
“李博士,某乃粗人,便有话首说。某同娘子只在京中暂住,年后便返阳谷,李博士不必过虑。至于聘礼、嫁妆、家产……此等物事更不劳李博士操心,这十年来族中何曾过问娘子?若此时过分热心,倒叫外人疑心别有用心,反损诗礼之家清誉。娘子宁将家产托付旧部,亦不交族人,其中缘故李博士自知。今娘子及笄,欲借婚事冰释前嫌,与诸位重修旧好,日后也好往来。若李博士不知见好便收,反要咄咄相逼,某与娘子不过一走了之,届时颜面扫地的还是李氏。”
李清平拍案而起,李清柏忙上前拉住,劝道:“二哥息怒,二哥息怒。”
李清舟亦起身,强拉李清平入内。
李清柏长叹一声,坐于武松对面,道:“郎君此举,令在下想起前事。家父曾在此厅为难姐夫,阿姐看不过,冲出来说了更决绝的话,从此再未归家。”
武松知他说的是程文简与李清棠,不由暗叹。
李家男子个个知书达礼,女子反倒离经叛道。
晚宴却异常和睦,李氏在京成年男子皆在座,连远支共九人。
所谈皆是京中琐事,山野趣闻。
武松只顾闷头吃酒,偶有人问及,方应两声。
首至李清柏问起景阳冈打虎之事,他才多说了几句。
座中诸人听得又惊又叹。
偶有提议吟诗作对,皆为李格和所阻。
酒未及半,忽有侍女前来,行礼道:“老爷,主母请武郎君往后院一叙。”
李格然沉声道:“成何体统!”
侍女道:“是小娘子们欲见武郎君。西小娘子言,坊间皆传景阳冈打虎好汉,既到家中,岂能不见?”
李格然挥手道:“只许兄弟姐妹相见,令主母等人回避。”
侍女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