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虎离了阳谷县城，过流民舍而不入，径投李家庄来。
庄上巡更的早觑见他，开了庄门。
马虎下马入院，将马匹交与庄客。
自侧门转入后宅，轻叩卧房门扉，三长两短。
屋内灯烛骤亮，门缝微启。
马虎闪身入内，反手掩门。
一把搂住那丰腴妇人，却被推开。
此妇正是李氏三房寡居主母赵素娥。
只听她嗔道：“早间方去，怎地又来？不是说这几日须候都头，有要紧勾当么？”
言罢伸个懒腰，红绸小衣掩不住万种风情。
马虎只觉气血上涌，拦腰抱起这妇人。
大步流星，掷于绣榻之上。
红烛摇曳，夜漏沉沉。
云雨既罢，赵素娥裹着锦被笑骂道：“真个是头猛虎。”
马虎咂嘴道：“休要提虎字，没的吃都头一顿拳头。晚间都头相召，明日便要去青州。”
“去几时？”
“这却难说。行伍中人，三年五载也是常事。”
“去做甚勾当？”
“军机大事，岂与妇人说知？”
“你那班兄弟可同去？”
“只带几个心腹，周二虎仍在阳谷，有事尽可寻他。”
“我寻他作甚？你想一走了之，却没那么容易。”
马虎低头弹那妇人粉面道：“莫非要讨你做浑家不成？”
赵素娥侧过身子道：“有何不可？”
马虎见妇人面色端肃，不似戏言，一时语塞。
赵素娥又道：“明日便成亲。横竖我是寡妇，也不消甚繁文缛节，告知下人，去县衙立个婚书，请亲朋吃杯水酒便是。只消一日，误不了你去青州。”
马虎惊道：“你可知我去青州作甚？是落草为寇，不是去做官。你有家有业，跟我这不知几时掉脑袋的军汉作甚？”
赵素娥道：“哪个要随你去青州？自是你来入赘，做个接脚夫。”
马虎霍地坐起道：“你这婆娘贪图我身子，还要我做这上门女婿？”
赤条条跳下床来，一面寻衣裳一面道：“我可不干！”
赵素娥坐起身冷笑道：“你敢走，我便去寻都头。告你勾引寡妇，始乱终弃。看这打虎的好汉，是纵容你还是训斥你？”
马虎披了件衣衫，跌坐椅上骂道：“好个歹毒妇人！当初是谁勾引谁来？”
“谁急吼吼爬上老娘床榻？”
“莫要相逼，我这刀可不认人。”
“有胆便砍了老娘，看你能不能出这院子。”
马虎语塞。
赵素娥披衣下床，柔声道：“我不过长你几岁，今年才三十五，哪般配不上你？再说你一个穷军汉，入了我家门，钱财有了，田产有了，连儿子都有了，可不是你占便宜？”
马虎气笑道：“休当我不知，你家产再多，与我这接脚夫何干？你这婆娘还要去官府立婚书，分明是防备我，要把家产写明。”
赵素娥笑道：“不想你这粗汉倒有这般心思，那便送你个庄子，权当老娘下的聘礼。”
马虎怒道：“欺人太甚。我要万贯家财，不会自去挣？”
赵素娥忽地搂住他脖颈，坐于腿上道：“是我错了，你是个有志气的好男儿。可你想想，与我成亲，除了名声不好听，于你尽是好处。如今这世道，再有本事也要钱财开路，强如都头也不得不与李氏周旋。都头是潜龙在渊，日后随他的人物多如牛毛，你一个穷汉，凭甚与人争竞？李氏在郓州百年，便是你的助力。”
马虎默然。
赵素娥又道：“我若要寻汉子，满街都是精壮后生，与你绑在一处，岂不自寻死路？不过是为保全家业，为子孙计。成亲后，我不随你去青州，那时你如何快活，我也不管，只要个名分，好教忠义社兄弟照应。不然人走茶凉，便去寻周二虎等兄弟，一次两次也罢，日久必然生厌，莫非你想老娘再寻个汉子？”
“你兄弟、儿子可肯？”
“我己与他们说过，俱无异议。”
“你可知我去青州作甚？”
“方才不是说落草么？任你作甚，老娘跟定你了。”
马虎但见眼前白晃晃，心头无名火起。
又过了许久，马虎起身穿衣道：“我须先去安顿兄弟，你只管张罗，明日一早便来。”
待马虎去后，赵素娥整衣理妆。
出得房门，穿过回廊，叩开一间厢房。
里边正是赵泽，问道：“阿姐深夜至此，有何要事？”
赵素娥入内坐定道：“都头教马虎速去青州。”
赵泽道：“看来任青州兵马提辖一事己成。”
赵素娥道：“他己应允明日成亲。”
“是做接脚夫？”
“正是。”
“如此，只要都头不倒，三房家业可保，甚或可向二房、大房多讨些份例。”
“都头教你去青州，可是落草为寇？”
“马虎有十余年行伍资历，又做过小校，有人周旋升迁容易。我无出身，又背人命，想进官府千难万难。如今只有死心跟随都头，且看后效。”
“唉，李氏荫补尽归大房，李光、李正又无甚前程，只望马虎能有些出息。到了青州，你须留心，看他可曾拈花惹草。”
次日，马虎与赵素娥成亲。
宾客不多，尽是忠义社、流民舍中人，李氏大房、二房无一到场。
幸有武松并王世安前来，倒也不失体面。
武松未久坐，午间便回城中。
欲寻方百花，问经文编纂进度。
此时王婆茶坊二楼，方杰正将武松与县尊夫人之妹结亲一事相告。
“啊？”
窗前执笔的方百花手腕一颤，面露惊色。
方杰道：“此事乃武大哥亲口所言，街坊邻里俱己知晓。”
几点墨汁滴落，正污了【可荤可婚】西字。
方百花将纸揉作一团，另铺新纸，说道：“都头二十有西，胸怀大志，自当成家立嗣，否则部下岂肯死心追随？”
方杰近前低声道：“姑姑可中意都头？若是，我便去寻他，教他退了那县尊亲事。”
方百花运笔不停，淡然道：“我与都头乃君子之交，志同道合，并无儿女私情。再说，你这小孩儿懂得甚么？”
方杰叹道：“姑姑不过长我两岁，往日我不懂，如今正为女子所困。”
方百花停笔抬眼，见侄儿眼圈发黑，显是夜不成寐，问道：“莫非你看上哪家小娘子了？说与姑姑听。”
方杰道：“我的事不急，姑姑这事眼下阻拦还来得及。”
方百花道：“早说过与都头无半点私情。男女之间，就不能为朋为友么？那些山寨结义的兄妹，难道定要做夫妻？”
方杰道：“姑姑想清楚了，日后莫要后悔？”
方百花笑道：“不悔。”
方杰望向外头，见武大与潘金莲领着个女童在堆雪人。
不禁问道：“姑姑，男女之间，真能不结夫妻而做知心朋友么？”
方百花挥毫疾书，随口道：“自是可以。”
方杰远眺窗外，但见晴光潋滟，心中踌躇：“我与扈娘子，该做夫妻还是朋友？”
却不知身旁姑姑，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若为教主者，终身不可婚配。
当日，阳谷城中另有一桩姻事，乃来旺与宋金莲。
无宾朋之贺，无宴席之张。
唯于金莲赁居之陋室，对酌三盏，便算了却终身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