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清晨。
阳谷巡检司驻于张秋镇，专司看守仓廪、保护漕运，故又称漕运巡检司。
武松策马至漕运码头，向守军出示腰牌。
那军士略一查验，拱手道：“都头请随我来。”
武松牵马随行，但见码头空阔，一侧运河舟楫往来，一侧仓廪脚夫搬运。
远处传来兵卒操练之声，张迪、高托山亦在其中。
行至巡检司门前，见院中数人正在叙话。
西门庆快步迎上，作揖道：“武都头可算到了。货物俱己备齐，何时启程，但凭都头吩咐。”
众人陆续出迎。
西门庆立于武松身侧，指一白须老者道：“这位蔡管事，正是货主。”
蔡管事微微颔首，武松抱拳道久仰，转问李世宁：“世宁公莫非欲亲往？”
李世宁笑道：“老朽不放心后辈，特来请都头多加照拂，都头请借一步说话。”
武松随李世宁行至一旁，见一宽脸中年人同来。
李世宁引见道：“此乃犬子李实。”
武松拱手道：“久闻巡检使大名，未及拜会，恕罪恕罪。”
李实叹道：“惭愧。李某蒙圣恩镇守此地，却未能肃清景阳冈三害，多亏都头出手。此番登州之行，由李正与其舅父同往，还望都头多多照应。”
武松望了眼不远处神色不安的李正及其身旁矮胖汉子，笑道：“巡检使宽心，只要听某调遣，必无差池。家兄嫂在阳谷安危，便托付巡检使了。”
李实笑道：“好说好说。另有一事相求，闻西门大官人所运乃军需物资，持朝廷免税敕牒。李某在郓州尚有些许人脉，他处却需银钱打点，若能省去沿途税赋，愿多分都头半成利钱。”
此时李世宁取出一包裹，说道：“此乃账册副本，请都头妥善保管。”
武松接过道：“武某粗人，不耐看这些文字。该分多少，世宁公定夺便是。”
李世宁笑道：“都头途中不妨一观，亲兄弟明算账，事先说清免得日后争执。此番所运以茶、书为主，皆属禁榷之物，都头须心中有数。”
武松蹙眉道：“某只保路途平安，官府盘查非某所长，不知李家往日如何过关？”
李世宁道：“实不相瞒，各州皆有能人可助通关。往日贩运禁物，必先打点，耗去三成利钱。今与都头同行，又有西门大官人军需作掩护，故欲借道同往。若依旧例逐州打点，恐无利可图。”
武松沉吟道：“某姑且一试，西门大官人是否应允尚未可知，世宁公亦当另作打算。”
李世宁笑道：“这是自然。”
少顷，武松一行离了码头。
李实遥望远去车队，忧道：“父亲，此番可能成事？”
李世宁叹道：“但愿可成。东边商路断绝，西边独龙岗要价日高，买卖难做啊。”
“孩儿忧心货物有失，父亲账册所载十斤贡茶，这可价值万贯......”
“呵，为父何处寻得这许多真贡茶？不过以次充好，本钱不过数百贯，纵有闪失亦不足惜。”
“可……可这若被辽人识破，岂不坏了名声？”
“商贾或识茶性，却买不起贡茶。那些喝得起的契丹权贵，不过蛮夷之辈，岂识真味？私贩茶丝，十之八九皆非正品，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你且专心练兵。此番你五叔招安景阳冈贼寇，族里自掏腰包发饷，可知其深意？”
“孩儿明白，世道乱了，须有兵马傍身。”
“正是，这些贼寇反复无常，须加提防。”
“父亲放心，孩儿只留百余名青壮，与原部混编，量他们也掀不起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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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暗，寒风萧瑟。
车队缓缓东行，武松押后策马。
忽见西门庆自队前折返，与武松并辔而行。
“都头，蔡管事言道，只要不误正事，可让李家货物借道同行。”
“多谢大官人。”
“都头折煞小人了。这路途凶险，还望都头保全性命。”
“大官人带着十名护院，何须忧虑？”
“不过是酒囊饭袋，非都头一合之敌。”
西门庆望天又道：“都头，这天色怕是要落雨，不知今夜当真会有妖星现世否？”
武松笑道：“大官人忘了禁谣令？天象关乎国运，不可妄议。”
忽见车队停滞，前方喧哗，有人欲逃。
抬眼望去，一骑白马横阻道中。
马上人头戴斗笠，手持方天画戟。
西门庆惊道：“尚未出张秋镇，就有强人拦路？”
武松催马上前，高喝：“自己人，不必惊慌！李正，将方才欲逃之人记下！”
马上人摘下斗笠，正是方杰。
只听他朗声笑道：“都头带的这些虾兵蟹将，只怕未出郓州就要逃光了。”
武松道：“方杰，你前头开路，某在后压阵。遇事不可妄动，更忌伤人性命。”
方杰收起方天画戟，放至得胜钩，拨转马头道：“都头这话说了多少回了。”
武松勒马环视众人，沉声道：“遇事护住车辆为先，再有人临阵脱逃，立斩不赦。”
车队继续前行，武松押后，对西门庆道：“大官人这些护院，倒还镇定。”
西门庆道：“那云二哥行伍出身，略通练兵之法，比之都头，自是云泥之别。”
武松不再多言，仰观天色。
但见阴云西合，朔风卷起枯叶，鸦啼刺破苍穹。
道边衰草簌簌，竟似潜藏无数怪兽。
确是要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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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安济坊内，方百花正凭窗望天。
潘金莲近前道：“妹妹可是担忧叔叔？”
方百花浅笑道：“看书久了，目涩罢了。义兄有降虎之勇，何须我来担忧？”
潘金莲抿嘴笑道：“正是。妹妹医术高明，嫂子有一事请教。”
“嫂子但说无妨。”
“这缠足......”潘金莲面现难色，踌躇道：“可还能放开？近日往来街市，方知缠足甚是碍事。”
“恐怕难了。是我想得不周，总劳嫂子奔走。”
“不不……嫂子是真觉不便。唉，当年同入张府的丫鬟，缠足者仅二人。那时我还暗自欢喜，主人说唯有体面女子才缠足，不缠的都是贱婢......妹妹莫怪，我不是骂你。”
“嫂子多虑了。你那主人说得不错，贫苦人家女子才不缠足，缠了便没法下地干活。缠足风气本起于宫廷，因此才受大富大贵之人推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