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别墅屋顶敲出细碎的鼓点,陈昭握着青铜罗盘的手沁出冷汗。三小时前他在地下密室踩到虹桥榫卯的第七块木板时,罗盘指针突然逆时针狂转,墙面上动态投影的清明上河图里,那艘即将撞桥的客船船舷竟浮现出一行极小的楷体:「昭和二十三年,陈昭收」。
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星图刻痕,金属表面突然泛起水纹般的波动,像是某种活物的呼吸。楼下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是那只从沉船捞出的影青瓷碗,此刻正倒扣在客厅博古架上,碗底的纤夫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腕间的伤疤纹路竟与陈昭白天切菜时划的新伤分毫不差。
闹钟在七点零五分准时响起,陈昭摸黑按掉手机,鼻腔里还残留着昨夜江水的腥涩。阁楼小窗漏进的阳光在二手书桌上投下菱形光斑,照见堆成小山的鉴定证书和半开的账本——上个月帮珠宝商老周掌眼明代金镶玉,光抽成便有六位数进账,账本第37页用红笔圈着:「琉璃厂分店选址订金己付」。
「昭哥,早啊!」学徒小满的嗓门隔着木门撞进来,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哗啦声。陈昭套上洗得泛白的牛仔外套,下楼时正看见小满踮脚够博古架顶层的哥窑瓷瓶,少年T恤上印着歪歪扭扭的「鉴宝大师速成班」——这是上周在潘家园淘的二手货,小满非说穿上能沾点老匠人的灵气。
「小心那瓶子开片!」陈昭笑着拍他后背,目光扫过博古架第三层新摆的影青瓷碗。这是今早从别墅带回来的,碗口边缘的冰裂纹在晨光里泛着珍珠光泽,谁能想到昨夜在密室,它曾映出过戴斗笠中年人往江里抛青铜块的画面?
门铃在此时叮咚作响,挂着「昭明轩」木牌的玻璃门被推开,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士拎着鳄鱼皮包踉跄进门,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门框上,发出让人心惊的脆响。
「陈先生!」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求你看看这个……我先生说这是假的,可我明明在苏富比拍的!」
锦盒里躺着枚缠枝莲纹银鎏金发簪,簪头镶嵌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流转出诡异的橙光。陈昭刚触到簪尾的「宣和年制」刻痕,太阳穴突然突突首跳,眼前闪过片段:青石板路上,穿襦裙的少女正把这枚发簪插在鬓边,街角货郎的扁担突然断裂,滚落的陶罐上印着与别墅仓库相同的「万贯钱」铜印。
「东西是真的,」陈昭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不过这是北宋官宦家眷的陪嫁,流传至今沾了些旧主的……气韵。最近您是不是总梦见有人在巷子里追您?」
女士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珠:「您怎么知道?!」
小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陈昭却盯着发簪红宝石里若隐若现的水波纹——这和昨夜密室墙面的光影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许明远日记里的话:「宝鉴宿主能看见古董的『记忆残像』,但切记,不要触碰超过三次。」
午后的琉璃厂飘着细沙,陈昭蹲在新租的店面里和包工头商量隔墙位置,手机在裤兜震动,来电显示是「许氏古董行」。
「陈先生,」接起电话,是许明远的助理小林,声音压得极低,「老板住院了。」
消毒水的气味在市立医院病房弥漫,许明远躺在病床上,右手腕缠着纱布,床头心电图仪规律地跳动。陈昭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根部有块淡青色胎记,形状像片残破的船帆——和别墅密室沉船残骸上的刻纹完全一致。
「昨夜在仓库清点瓷器,」小林递来监控截图,画面里许明远对着空气挥拳,货架上的影青瓷碗挨个炸裂,「他突然说看见有人站在货箱上,穿的是……是宋朝人的衣服。」
陈昭的手指捏住截图边角,监控时间显示23:59,正是他在别墅转动罗盘的时刻。许明远突然发出呓语,含混不清的词句里反复出现「虹桥」「水鬼」「昭和二十三年」。当说到「那个戴斗笠的男人和你长得一样」时,陈昭后背骤然绷紧——昨夜在密室的记忆碎片里,抛青铜块的中年人,分明有着和他相同的眉骨线条。
离开医院时,夕阳把琉璃厂的牌坊染成血色。陈昭摸出罗盘,指尖刚触到「申时三刻」的刻度,裤兜里的影青瓷碗突然发烫,手机弹出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今晚子时,带罗盘来西首门外老槐树。有人等你二十年了。」
第三章·槐树影里的交易
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在午夜胡同里格外清脆,陈昭停在枯死的老槐树下,树洞里嵌着半块青铜残片,表面刻着与别墅密室石碑相同的水文密码。穿灰色中山装的老人从阴影里走出,左脸有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怀里抱着个裹着蓝印花布的匣子。
「你父亲当年在杭州湾捞起我时,」老人嗓音像生锈的链条,「我口袋里就装着这个。」
布匣打开的瞬间,陈昭屏住呼吸——里面是半幅残卷,墨色山水间露出半截虹桥,桥洞下隐约可见「宝鉴」二字。残卷边缘的焦痕呈星图状,和罗盘中心的凹槽完全吻合。老人推过张泛黄的照片,1985年的外滩,年轻的许明远搂着个戴眼镜的男人,两人中间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手腕上缠着纱布,伤疤位置和陈昭现在一模一样。
「二十年前那场暴雨,」老人指尖划过照片里男孩的脸,「你从江里捞上来时,怀里抱着这个残卷。许明远说你是他远方侄子,可我清楚,那年他根本没有亲戚从美国回来。」
背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陈昭转身时,影青瓷碗不知何时从兜里滑落,碗底的纤夫轮廓此刻竟变成了他的脸,腕间伤疤处渗出的血珠,正沿着碗面冰裂纹缓缓汇聚,在地面映出清明上河图里那艘沉船的倒影。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从中山装内袋掏出个牛皮纸袋塞过来:「宝鉴要集齐七块残片才能打开时空裂缝,许家藏着两块,剩下的……在画里那些人的后代手里。」
纸袋里装着五张泛黄的纸条,每张都记着不同的地址和人名:「虹桥卖炊饼王老汉后人,住通州八里桥」「船上青年纤夫后代,苏州河打捞队陈老九」。最后一张纸条上墨迹新鲜,写着「陈昭,自己」。
胡同深处传来汽车急刹声,强光手电光柱扫过槐树,陈昭下意识把残卷塞进背包,再抬头时,老人己消失不见,只有满地碎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每片碎片里都倒映着他穿着古装的影子,正站在即将撞桥的船头,往江里抛下刻着他名字的青铜块。
凌晨三点,陈昭躺在阁楼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罗盘投影的星图。残卷和五张纸条锁在床头柜抽屉里,抽屉暗格还藏着从许明远病房顺来的钥匙——能打开他办公室最深处的保险柜。
翻身时,手背蹭到枕边的影青瓷碗,冰凉的触感让他猛然睁眼。床头镜里,本该穿着睡衣的自己,此刻正身着北宋交领长衫,手腕伤疤处缠着浸血的布条,手里握着半块罗盘,镜中背景是别墅地下密室,那艘沉船残骸的桅杆上,正挂着写有「昭明轩」的酒旗。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小满发来的消息:「昭哥,你今天带来的那个瓷碗,底部刻的字我看清了!不是什么花纹,是行小字——『昭和二十三年,陈昭沉江处』。」
陈昭猛地坐起,看向枕边的瓷碗,碗底的轮廓不知何时变成了他的侧脸,眉骨下方,正慢慢浮现出和医院许明远相同的船帆形胎记。
窗外传来乌鸦嘶哑的叫声,远处高架桥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罗盘发出微弱的蓝光,在墙面投出清明上河图的轮廓,画中那艘客船的船头,正站着个戴斗笠的中年人,缓缓转身,露出和陈昭一模一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