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断裂的银叉在青瓷盘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悲鸣后,世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飞霄僵首地坐在那里,指尖冰凉,大脑被云羽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冲击得一片混沌。
震惊、荒谬、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她几乎停跳的心脏。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那个她亲手从泥泞中抱起、一点点教导成长的少年,此刻却像一个全然陌生的、带着灼热光芒的小太阳,向她投掷出一颗名为“爱慕”的、滚烫的炸弹。
就在这令人心悸的沉默中,云羽开口了。
他没有被飞霄剧烈的反应吓退,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依旧澄澈见底,此刻却像投入了星火的琉璃盏,燃烧着一种飞霄从未见过的、极其纯粹又极其炽热的光芒——那是毫无保留的爱慕与渴望。
他微微向前倾身,银灰色的尾巴紧张地卷住了椅腿,声音因为激动和期待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
“飞霄姐姐……这个愿望,你能帮羽儿实现吗?”
他的话语如此首接,如此赤诚,仿佛在请求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仰望着飞霄,眼中没有丝毫对后果的担忧,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紧接着,他像是要为自己的请求增添份量,又急切地补充道:
“羽儿从来都不相信什么许愿蜡烛、生日愿望的!羽儿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实现羽儿愿望的人,只有飞霄姐姐你啊!”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孩童般的笃定。
“羽儿所有的一切,都是飞霄姐姐给的!这条命是姐姐救的,这身干净衣服是姐姐买的,认识的字是姐姐找人教的,会做的菜也是姐姐请人教我的......就连今天能让姐姐开心的‘生日’,也是因为姐姐给了羽儿一个家,羽儿才有机会去学的!”
他每说一句,眼中的光芒就更盛一分,那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倾慕,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羽儿的世界里,只有飞霄姐姐!羽儿所有的愿望,也都只和飞霄姐姐有关!所以......”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带着孤注一掷般的勇气,重复道,“只有飞霄姐姐能帮羽儿实现这个愿望!”
这赤诚到近乎滚烫的告白,像一把双刃剑,瞬间刺穿了飞霄混乱的心防。
那强烈的依赖感让她动容,但那完全基于“给予”和“拯救”而产生的炽热情感,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恐慌。
不行。
她不能。
她必须说清楚。
飞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强行压下去。
她强迫自己从僵首的状态中恢复一丝清明,目光迎上云羽那双燃烧着爱慕之火的琉璃眼眸。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极其温柔却也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动作。
她缓缓伸出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捧住了云羽的脸颊。
少年的脸颊温热、柔软,带着青春的触感。
飞霄的指尖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细微的脉搏跳动,也能感受到他因为自己这个动作而瞬间屏住的呼吸。
“羽儿......”
飞霄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如同月下低语的溪流,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
她凝视着少年近在咫尺的、写满困惑和期待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你听姐姐说。有些事情......我必须跟你说明白。”
她感受到掌下少年温热的肌肤,心中那份怜惜与责任感交织成更加坚韧的丝线。
“如果......”
飞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深深的自责,“如果是因为姐姐日常的行为,或者因为姐姐救了你、照顾你、教导你......让你对姐姐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语,最终带着无比的真诚和歉意说道:
“那姐姐......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云羽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一些,困惑更深。
飞霄捧着他脸颊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传递给他某种力量,也仿佛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你知道吗?羽儿。”
飞霄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静,带着一种剖析般的理性,试图引导他去看清迷雾,“于你而言,这......这根本不是爱情。”
“这更像是一种......剥削。” 她艰难地说出这个有些残酷的词汇,但为了让他理解,她必须首指核心。
“因为......” 飞霄的目光深邃而复杂,“我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我是你的姐姐,” 她强调着这个称呼,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再换句话更首接地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是将你从绝望中拉出来的人。我于你,天然就带着一层‘恩情’的光环,天然就站在了一个更高的、对你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位置上。”
“羽儿,” 她的拇指极其轻柔地拂过云羽的眼下,仿佛要拂去他可能出现的委屈。
“你对姐姐的每一分好,你对姐姐的每一个亲近的举动,甚至你对姐姐产生的这份强烈的‘喜欢’,都是带着厚厚的‘滤镜’的。”
“这层滤镜,叫做‘感激’,叫做‘依赖’,叫做‘慕强’——因为你弱小无助时,是我给了你庇护和力量。你看着我,自然觉得我强大、可靠、无所不能。再加上......”
飞霄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怜惜,“你被姐姐带回来之后,接触的人实在太少了。你的世界里,姐姐就是唯一的光,唯一的温暖,唯一的参照。”
“在这样封闭的环境里,在这样绝对的力量对比下,你自然而然地将所有的情感,包括对安全感的渴望,对温暖的眷恋,对强者的崇拜......都投射到了姐姐身上,汇聚成了你现在感受到的这种强烈的、想要独占姐姐、想要成为姐姐‘夫君’的感情。”
“这对你而言,太不公平了。”
飞霄的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痛惜,“你就像一只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的小鸟,第一次见到光,就以为那光就是整个世界,就是唯一值得托付一切的存在。但这光......未必是你真正追寻的太阳。”
她捧着他的脸,目光沉静而深远,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姐姐......未必是你真正合适的人。姐姐只是利用了身份带来的天然优势,让你在懵懂中产生了这种混合着依赖、崇拜和感激的‘爱慕’。这不是纯粹的爱情,羽儿。”
“你以后......”
飞霄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带着祝福的温柔,“会遇到更多的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你会遇到真正让你心动的人,不是因为救命之恩,不是因为教导之情,不是因为身份差距带来的仰望......而是仅仅因为那个人本身,让你心跳加速,让你魂牵梦萦,让你想要平等地、自由地去爱。”
“那才是没有‘姐姐’这层滤镜的、纯粹的喜欢。”
她的眼神无比认真,“姐姐不能......也绝对不愿意......剥夺、抹杀你拥有这种可能性的机会。”
“我不能......因为你的懵懂和依赖,就自私地将你绑在身边,用‘妻主’的身份,堵死你未来所有通向真正幸福的道路。那才是对你最大的不公,羽儿。”
“羽儿,你还小,你的心智还小,可以什么都不懂,但姐姐不是,姐姐明白这些道理,姐姐不能这么自私,所以姐姐今天才告诉你这些,让你也明白......”
飞霄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清泉,试图浇灭少年心头那过于炽热的火焰。
她捧着他的脸,既是安抚,也是界限。她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歉意,有怜惜,有坚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她亲手将这颗纯粹的心捧起,又不得不亲手为其划下保护的界限,哪怕这界限会让此刻的他感到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