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好奇的目光，就好像她是什么坏蛋。
“小黑，哭完了？”
她叫不出口的名字，现在终于能叫出口了。
之前没叫，是因为听起来像小狗的名字，有一丢丢的侮辱意思。
“嗯……对不起，姐姐……”
好歹，现在终于能几个完成的词汇，拼凑在一起，能连接成一句话。
冶星河像是看到希望，眼里都有了光。
“你刚刚说什么？”
“就是，有个拉牛车的叔叔，本来是我和他一起来的，但是他半路说他闹肚子了，就，就没来，让我一个人来……”
小黑第一次语句通顺的说，冶星河叹为观止，直接举出一个大拇指，点赞o(￣▽￣)ｄ！
“所以，嗯，你有那个叔叔的联系方式吗？”
小黑摇摇头，满脸疑惑，“姐姐，什么是联系方式啊？”
“啊？哈！”
冶星河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水月村别说WiFi，就连电话卡都不见得有。
十里八乡走街串巷，全靠嗓子吼。
外出去集市上采买东西，也要提前准备一个多月。
最先进的出行工具，就是村里面的牛车。
是她的不是，忽略了水月村的贫穷落后。
“没，没什么。”冶星河想了想还是出声解释，“就是一种可以联系到别人的方式，没有的话就没有吧，我试试看，能不能骑车带你。”
好在她小时候也是村里面的，对这种七八十年代的大号自行车，还算顺手顺脚。
试了几下，便能骑着走了。
她没去想那位小黑口中‘叔叔’为什么不来，就算是不舒服，那也会懂得再找个人吧？
这种人，再常见不过，没必要置气，不值当。
冶星河疯狂给自己洗脑，祸不及小孩、祸不及小孩X3！
“你坐在后面。”
“姐姐，我，我带着你吧，哪有，哪有让客人来带的道理。”
小黑忐忑不已，双手揉搓着她皱巴巴的补丁衣服。
“那哪里还有小孩子带大人的道理呢，你说是不是？”
冶星河反问，顺手将行李箱架在前边。
多年不骑自行车，还算顺手。
“可……”
“你再不上车，天可就真的全黑了，到时候看不见路，可要怪你咯。”
冶星河语气轻飘飘的，有一种邻家大姐姐的和蔼客气，容易接近。
小黑坐上后座，双手紧紧抓住后座前面的一条小横杠。
冶星河后脚哒哒哒快走两步，隔空一抬腿，骑上老式自行车。
刚开始有点不稳，拐出七七八八个弯，后续就平和稳定多了。
她骑车，小黑在她后面指路，说着不算太标准的普通话。
“左拐，姐姐。”
“右拐，然，然后正前方左拐、左拐、左拐！”
“……”
冶星河腿都要蹬废掉了，她脚下的频率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山路十八弯，真是一点也没有任何吹嘘成分。
她已经转弯N+次，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
小黑到是一直指路，没有一点的不确定，她是真的打心眼里佩服这小女孩。
天色渐晚，袅袅炊烟飘散在空中，她，终于顺利到达水月村。
一下车，踉跄两步，被小黑扶住，没有摔成狗啃粑粑。
于是，冶星河对小黑的好感度，又增添几分。
下车后的一小段路，小黑扶着自行车，去到给冶星河准备的小屋。
村长早就听说了今天的事情，赶忙安排人去接人，结果，没接到。
他抽着烟杆子，只能在加来面焦急的灯，听见小黑把人家城里人接过来，心里面第一次对这个小破孩儿，产生了感激。
他脚步生分风，走的飞快，上了年纪的腿，还颤抖了几下。
“冶医生，冶医生，冶医生！”
他雄厚的烟嗓子一喊，冶星河不自觉的哆嗦一下，脚底发软。
小黑在一旁给她打扫小屋，上午她已经清扫过一遍，现在‘查漏补缺’一下子。
“您……是？”
“我是水月村的村长，很，很高兴，认识，认识您！”
村长笑眯眯的，一拍慈眉善目，小黑握着笤帚的手，忍不住攥紧。
随时准备出击。
“您，您好。”
好家伙，她也开始结巴了。
“您什么时候出的火车站啊？”
“您觉得我什么时候出的火车站。”冶星河语气冷了几分，不提这个事儿还好，一提，犯暴躁。
“您嘛……嗯，应该，可能，大概……”
“村长，您要是不欢迎我的到来，大可以向上边申请，不用这样惺惺作态，安排一个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去接我。”
冶星河指桑骂槐，嗓门提的贼高，穿透度极强。
又不是就他们本村人会吼，她也吼的不错！
“不，不是的，您，您误会了，我，我后来让人去找您来着。”村长说话很着急，有点语无伦次，一口大黄牙，满牙烟渍，也不知道干啥了，满嘴臭味。
离得近了，他说的话多了，冶星河头顶直冒唾沫星子。
想锤人的冲动，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她竭尽全力维持住文明社会文明人的设定，后退三步。
“哦，那就那样吧，您要是没什么事情的话，出门右拐，慢走不送。”
“另外，明天的安排，劳烦您和有关人员知会一声。”
冶星河礼貌性的假面微笑。
“这次来，你准备了什么东西？”村长开门见山的问。
“啊？”
“还是说，你们准备的东西，明天到？”
“哈？”来做公益活动，准备什么东西！
“你不能，你们这次不能是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吧？”村长顿时换了一副嘴脸，秒变牙尖嘴利的刻薄模样。
他龇牙咧嘴，不可置信的再次发问，“你们到底准备什么东西了？你们要是没准备东西，那我可不敢保证，他们明天能准时来啊！”
冶星河：？？？还威胁她？？这难道不是在搞笑吗？！！
“到底有没有准备东西，你到是说话啊！你别光喘气不吭声啊！”
村长继续催促，按理来说，都是应该给准备东西的啊！
毕竟他们这里是真的穷……
冶星河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的，差点让她心梗如死灰。
来水月村不是来做公益的，是来练她的修行的！
“为什么要准备东西？”
“之前城里来的医生，都会给准备东西的。”村长有理有据，理直气壮的道，“而且水月村这么穷，你们更应该给准备东西啊！”
“凭什么！”
“因为我们穷啊！”村长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冶星河一脸看智障的表情。
小黑在原地静静的站着，仍旧维持着攥紧笤帚的姿势。
冶星河深呼吸，再次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拿出泼妇骂街的气势来。
她不打算与对方争论了，穷，是值得同情，可这并不是好吃懒惰的绝佳理由啊！
所谓公益项目，是他们不收回报，对乡村做出的回馈。
没想到竟然成为他们习以为常的获取利益方式。
天色低压压的沉闷，冶星河肚子空空，胃部一阵痉挛性的疼痛。
她来这里，没有受到水月村的待客之道，反倒是吃了一肚子的气。
现在，让她暴躁生气的当事人，还没有一丁点要走的意思。
就那么在原地看着她，像是狗在看大肉块，迫不及待要将她分解蚕食。
她本身就是从小山村里面走出来的，对于这样的人和事，不能说习以为常，只能说麻木了。
对于山村，她向来是喜爱的，也是自豪的，而同样的，她也有着深深地自卑感，源于这里的人和事。
村里人大都学识浅薄、目光狭窄，只能看的见眼前三分薄利。
对于更远的大红利，一点也不以为然。
还极度自私，自扫门前雪，一点也不装。
哪里都有这样那样的奇葩人物，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就是，村里面的人，都不会伪装一点清高和文明。
落后、贫穷、困苦，不断地腐蚀人的心智。
偏僻山村要想脱贫致富，要翻过的山，绝不仅仅是肉眼所能看见的那座山。
最难以跨越的，是人心底的那座‘隐形山’。
“村长，您请回。”
冶星河礼貌性伸手，指向大门处的方向。
“你还没给我东西，怎么就让我走？”村长叼着烟杆，又吸了一口，摊开手讨要。
冶星河崩溃的三观，再次炸裂成浆。
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腆着脸，掌心朝上像人讨要，还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他那般理直气壮，她不给点东西，反倒成她的不是了。
冶星河再次指指门口，压抑住心尖的小火苗无奈道，“慢走不送。”
“呸！什么破烂玩意儿啊！”
村长朝着冶星河吐了一口老痰，还好冶星河躲得快，要不然今天晚上能被那黄色的痰给恶心死。
“老子倒要看看，你什么东西都不拿，明天有谁会去听你那破烂讲话！”村长骂骂咧咧的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吐唾沫，“呸呸呸！呸呸！呸！”
十几分钟后，终于，世界安静了。
小黑差不多将屋内的东西收拾干净。
冶星河打开行李箱，还好提前有准备，要不然今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能被活活饿死。
当时拿自热小火锅、自热米饭、自热白开水，纯属是为了解馋。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姐姐，那我，就，就先走了。”
小黑低着头，双手局促的抓着衣服。
“吃完饭再走吧。”
冶星河拿出两份自热小火锅，去接水，万幸水是能喝的，看着挺清澈。
“可，可以吗？”
“你家住哪里啊？要是太远的话，就在我这里住一晚吧。”冶星河一边弄调料包一边道。
她还特意带了两杯矿泉水，幸好没有用武之地，还拿了一瓶小可乐，
准备闲暇时候，边吃小火锅，边看她提前下载好的电视剧，然后再来一口快乐水，简直不要太棒！
“我，我不远的，随处，随处都，都可以是小黑，小黑的家。”
“啊？什么意思？？”冶星河盖上两个自热小火锅的盖子，抬头问。
小女孩仍旧很局促，这份慌张，好像被刻在骨子里。
冶星河自认她不是平和之人，但也绝对不凶。
尤其是在当了心理医生后，她的耐心，在一日复一日的改善中。
现在，想想今天，她都佩服自己的忍耐力。
换做以前，早就一个温柔的耳光扇过去了。
哪里还像现在这样，用文明世界的文明话语去诉说。
“我，我，我睡在树上，夏天的时候，就睡在地上，哪里都能是我，睡觉，睡觉的地方。”小黑憨憨的笑着。
冶星河无奈摊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半响，她才试探性的问，“那你有，亲人吗？”
小黑摇摇头，“村里面的人，都，都说，俺是野孩子，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所以，所以，没有，没有家。”
她也习惯了，很多的东西也不是很懂。
她也不过一个十几岁刚出头的孩子，对于他们说的话，她懂一会儿，又不懂一会儿。
有好心人，看她可怜，会给她点剩饭剩菜吃，这就已经很好了。
她也可以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稍微有点出息，捕捉到一只小兔子、小鸡、小猪什么的，她就会给帮助过她的人送去，表达感谢。
习惯、适应后，也就好啦。
“那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啊？”
“有，有好心人的……会，会帮助俺，俺的……”
随后的三十多分钟时间内，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大多数时候，是小黑说，冶星河在听。
关于水月村的印象，在小黑的描述中，冶星河脑海中重新构建了水月村，也开始有了3D轮廓，变得更加立体。
吃完小火锅后，小黑去收拾东西，很勤快，像只小蜜蜂。
冶星河在原地打开电脑，开始查看明天要讲的工作日志。
第一站，水月村的学校。
那里面有支教老师，沟通起来应该不会很困难。
她一边看，一边重新做着任务计划。
小黑收拾好东西后，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安静的看着冶星河。
这是今年，她第三次吃到的热饭了，香香的、热热的，很好吃。
还有汤，也很好喝，姐姐不让她喝，所以她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在外面悄悄喝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