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谦住的高档小区离医院比较近, 不算特别?大,说不上很?豪华,胜在环境和治安管理好, 适合居住。
他家在里侧围墙附近的那栋单元楼顶层,一梯两户,同层隔壁是空房, 楼下也是空房,很?安静。
房门打?开后,迟轲有些许怔忡。
从?纪谦听到自己要去他家的反应就不难看?出?,这小子家里绝对非常整洁、非常赏心悦目,不然不会那么期待他的到访, 跟等不及要炫耀自己的窝一样。
可?就算来之前有预期猜测,这会儿亲眼看?到房屋内饰,他还是实打?实惊讶了一把。
“软装是你自己设计的?”迟轲喜欢大地色调的意式极简轻奢风的住宅。
没有五颜六色的装饰,开放式布局显得空间分外宽阔, 还有大落地窗……住在这种地方整个人心情都会变好。
他前世?住的房子也就是这个风格,只不过没有那么大。
这种装修风格其实很?容易装出?廉价感?,他没有艺术细胞亲自动手, 当年请设计团队从?灯光到材质到家具挨个定制方案,拒绝用网站上大众化的模板, 花费大价钱,好不容易才打?造出?一个勉强满意的居住环境。
即便?如此,也比不上这套房子让他喜欢。
层高三米多的四百平滨江大平层, 梦中情房啊!
这孔雀还真是把自己养得很?好。
纪谦进门给他拿了双新的拖鞋, 谦虚地抬起下巴:“百分之五十的设计是我自己来的,量尺寸建模和家具定制那些还是得找专业人员,他们做出?来再给我审核, 啧,超级累。”
“很?漂亮。”迟轲如他所愿,夸出?了某人从?最开始就一直期待想听的赞美。
“哎,我其实就是随手一装,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办的事……”纪谦撑着玄关柜,沉醉在“很?漂亮”三个字里试图学?会低调。
低调是绝对低调不起来的。
就那嘴角,不扬到凡尔赛宫都算是收敛了。
迟轲眯眼瞧了会儿,心里一阵,右手反过去落上锁,左手扶住他的侧脸。
“啾~”
纪谦的声音戛然而止。
呆愣半天,机械性?地抬起胳膊去摸左脸那块滚烫的皮肤:“……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没,你的错觉。”迟轲心情颇好地舔舔下唇,在他头发上撸了一把,不见外地往里走,“能随便?坐吧?”
“啊……能……你坐房梁上都可?以……”
纪谦还在回味脸颊上那个羽毛般轻的吻,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转头看?到沙发上的迟轲,下意识说了句很?白痴的话:“坐沙发啊?”
“不坐也行,”迟轲站起来,“你找个梯子来我爬梁上去。”
纪谦:“。”
纪谦可?算回神了。
“沙发也行。”他干咳两声,去冰箱找吃的,“刚刚没吃饱吧,下点水饺?三鲜的馅儿,我让人专门包的,没葱没蒜,本来想过两天给你拿过去呢。”
市面上很?少有迟轲能吃的速食。
“可?以。”迟轲说,“有没有肉?”
刚刚那顿饭给他对肉的口欲勾起来了。
他不吃肥肉,纪谦就把东坡肉瘦的部分给剔出?来了,可?沾着一点肥的他都不想吃,最后挑挑拣拣,也就三四块能下肚。
“有卤好的牛肉,要等一下才能解冻,你先随便?转转,我处理一下。”
完全不会做饭的人家里别?的东西不多,就速食多。
“行。”
迟轲嘴上答应,行为却没什么动作,懒洋洋瘫在沙发上,看?起来对这间房子完全不感?兴趣。
纪谦嘴巴闲不住,见他不动,就一边切牛肉一边给他讲这房子的功能构造,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
这种开放式空间很?适合一个人居住,两个人的话,隐私空间可?能相对来说就比较少了。
比如迟轲坐在沙发上,能把开放式料理台那边的场景尽收眼底。
餐厅旁边单独的小厨房倒是隐蔽,炒菜专用,以免油烟散到空气里,但?纪谦活这么大没下过厨,小厨房跟摆设似的,也就偶尔请厨师来家里用一下,平常吃东西在料理台就能解决。
他身量高,腿长,那么高的料理台才堪堪到胯骨位置,后腰往台子上靠出?弧度,不输男模的身材比例更明?显了。
迟轲托腮瞥了几眼,突然问:“你能不能穿个围裙?”
纪谦:“?”
纪谦面露困惑,诚实道:“家里没有这种东西。”
油盐酱醋都不齐全,哪儿来的围裙?
“没有就算了。”迟轲看起来只是随口一说,“说说纪家的情况吧。”
……
纪家的二少爷是父母的意外产物。
查出?来怀孕后,纪母第?一反应是打?掉。
可?纪家老爷子迷信,坚决不赞同打?胎的行为,说这样有损德行,会影响纪家的财运。
于是原主就在父母和哥哥的厌恶中出?生了。
纪母生下孩子后,就把他送到了老爷子手里抚养,自己则以培养大儿子的理由,带着纪颂去了澳洲上学?,纪父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很?赞同。
夫妻二?人早就没感?情了,生活上各玩各的,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爱他们的大儿子,可?能纪颂是他们短暂美好爱情的唯一证明?吧。
他俩默认了小儿子的不存在,老爷子那边也没有多上心,小孩就在所有人都不在意的角落中长大了。
活生生一个人出?现在家里总还是有点存在感?的。
国外的母亲不闻不问,国内的父亲倒是分给了他一点目光。
可?父亲很?快就发现,这个唯唯诺诺性?格腼腆内向的儿子一点都不讨喜。
见到他不知道喊一声爸爸,新年也不主动给长辈问好,出?门在外几乎不跟人聊天,没一个朋友,走路塌腰低头,毫无仪态可?言,唯一能拿得出?手只有毫无卵用的成绩。
父亲非常讨厌小儿子。
这种讨厌在某年的春节宴会上达到了顶峰。
小儿子被厉家的大少爷推下全是冰渣的池塘,狼狈地爬出?来,不知道反抗,不知道躲避,木然地坐在地上抱着双膝掉眼泪。
看?热闹的人很?多,对着哈哈大笑的大少爷和懦弱的小儿子指指点点。
父亲站在人群中急火攻心,只觉得万分丢人。
最后还是冷家的二?公子在冷成邺授意下,给小孩递了件外套,把他带离事故现场。
被施以援手的少年不知道那是冷成邺的意思,只觉得是冷云廷的善举。
冷云廷甩不掉他,转念一想被他伺候得还挺好,便?不赶他走了。
那段时间全世?界只有两个人对他有善意。
一个是冷云廷。
一个是纪颂。
出?乎意料的,哥哥对这个弟弟很?好,好到了溺爱的程度。
兄弟俩之间隔着时间和汪洋,却不耽误他们联络感?情。
纪颂会给他打?钱,给他买生日礼物,还会劝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在意别?人的意见。
比如学?医。
纪家没有人支持他想要学?医的决定。
父亲看?到他和冷云廷的关系,一直希望他以后能从?商,从?振庭那边拉点儿福利,说不定还能占到便?宜。
话说得隐晦,意思是那个意思。
奈何他这个儿子和纪家其他人性?格完全不一样,打?死不愿意做坑朋友的事情,在哥哥的鼎力支持下,毅然决然申请了国外的医学?院,被父亲知道后揍了个半死。
离家上大学?那一年,纪颂刚结束学?业回国。
母亲带着他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家门口,正好遇见准备打?车去机场的小儿子。
往年回国他俩从?未主动关注过家里的第?四位成员,过年也不去看?他,这是三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正式照面。
两人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小儿子张了张嘴,想喊一句“妈妈”,但?这俩字在喉咙里滚了半天也没滚出?来,只好看?着纪颂说了句:“哥。”
纪颂笑眯眯拍他肩膀:“要走了呀?”
弟弟点头。
“在外面注意安全!妈妈刚回来挺累的,我们就不送你了。”哥哥压低声音,“还不快走呀?等会儿妈妈就得骂你。”
弟弟忙不迭点头,拎着箱子和他们擦肩而过。
被忽视的母亲不太开心地蹙眉:“没礼貌。”
纪颂在他身边,很?无所谓地笑着:“嗐,毕竟咱们跟他面都没见过几次,不亲很?正常,没事的妈妈,有我爱你还不够呀?”
“幸好有你,不然这日子真是没盼头。”母亲脸色稍有好转,问屋里喝茶看?报的男人,“他干什么去?”
“上学?。”男人烦躁道,“放着好好的金融不学?去学?医,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纪颂笑得更开心了。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其实未必有多爱医学?,无非是怕“相亲相爱”的哥哥介意他参与家族企业主动避嫌罢了。
纪颂想起这小子给他发过的消息,说什么想学?出?名堂来跟爸妈证明?自己,得到认可?……
他毫不留情地嘲笑起来,笑得很?大声,大声到爸妈一起往他这边看?,询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纪颂乐道,“就是忽然觉得我弟弟这人蛮有意思的。哎,妈妈,他这些年给你发过消息吗?”
母亲摇头:“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怪了,”纪颂故作苦恼,“我之前希望你俩联络感?情来着,给他发过你的联系方式啊,他没加你?”
母亲愣了下,翻看?了一遍好友申请,脸色逐渐冷下来:“不重要。人家不领情,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没意义的事情了,过来吃饭吧。”
纪颂笑呵呵跑过去给他捏肩膀,就这样断绝了未来几年弟弟和家人联络的机会。
纪家这位二?少爷离开了很?多年,期间没有人想起他,他就像个透明?人,在与不在都没差。
学?成回国的时候,他联系了冷云廷,冷云廷让特助去接他,两个沉默的人凑在一起,一路更加沉默。
下车的时候,他跟特助友好地道谢道别?,也没加微信,后来他们一直都是电话和短信联系。
纪家二?少爷就这么成了二?代圈子里唯一一个在公立医院上班的饭后谈资,成为冷云廷私人医生后,大家默认他的身份低人一等,更加看?不上他,不跟他一起玩了。
他倒也无所谓,只希望能做出?点什么,跟家里人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可?他迎来的只有父母越来越失望的眼神,哥哥不再亲近他,冷云廷也无视他,后来连老爷子看?他的眼神都是厌恶的。
他好像怎么都没办法让大家满意了。
意识到这点,他发现自己的生活挺没意思的。
于是留下一封祝所有人安好的遗书,听完夏末最后一场蝉鸣演奏,躺进浴缸,割断了自己的手腕。
……
“我是在一个满是血水的浴缸里醒来的。”现在想起那个快要被血水淹死的瞬间,纪谦依然记忆犹新,哀伤地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活了,遗书写了一堆祝愿,最后放心不下的只有几个科研项目。”
原主手里有两个科研项目,都是因?为他,纪颂才随手给的人脉资源。
纪谦刚穿过来的时候不知情,我行我素地横冲直撞过了一段日子,居然阴差阳错吸引了父母的注意,可?笑地开始对他嘘寒问暖了。
纪颂意识到这点,立马上门威胁,扬言他如果不听话就搞黄那些项目。
纪谦能靠着已知剧情赚钱,但?也仅仅是赚钱,还没办法和纪家的继承人抗衡。
为了不连累原主唯一牵挂的同事和事业,也为了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他转头就去国外进修了。
“只需要阻止纪颂捣乱就好了吧。”迟轲对这个结论早有猜测,并?不意外。
“对,所以我不打?算恶化和原主爸妈的关系。”纪谦把饺子吹凉了递过去,“我早晚要走的,把身份还给‘死者’,虽然我气不过,但?原主那么看?重亲情,我也不可?能自以为是地替他毁掉这些东西。”
迟轲慢吞吞咽下饺子才开口:“你们现在关系不仅没恶化,反而还好转了吧?我记得纪家那两位挺关心你的,不然也不会给你医院。”
“是,这点我真的很?头疼,莫名其妙地开始关心我,向我表达善意,给我医院也说什么弥补我……有个屁用?他儿子已经没了!”纪谦很?生气,“知不知道我是个冒牌货啊?”
顶替了原主的身份还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来自家人的喜欢,纪谦真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是圣人,没办法,只能顺其自然。”迟轲把咬了一半的牛肉塞他嘴里,“其实我们没有亲眼看?过,对他们的了解或许也不够完全,不可?能靠着自以为的理解去伪装原主。完成他放不下的事情,然后把他该有的生命轨迹还原,就是我们能给的最大的尊重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想到……哎,还是不舒服。”纪谦咀嚼了好久的牛肉,“……是不是没热透?”
“我还以为你吃不出?来呢。”迟轲平静地端起盘子又去热了会儿,“你要知道,他们喜欢你是因?为你的性?格完美符合他们对孩子的期待,并?不是喜欢你本人,这么想是不是就好受很?多了?”
纪谦噎了下:“怎么听着又开心又不开心的?”
“过来尝尝热透了没。”迟轲抬手招他来,捏了片薄厚适中的牛肉,“你刀工不错。”
“再怎么说也是外科医生呢。”纪谦用舌尖卷走牛肉,顺便?舔了一下他指尖,餍足道,“熟了。”
迟轲已经习惯了他的小动作,相当自然地给自己也吃了一片,用的还是那两根手指:“别?想那么多了,纪颂那边我会帮你看?着办,让你尽快离开纪家,你有不开心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讨我欢心。”
“讨迟总欢心就可?以躺着享清福了吗?”纪谦觉得这提议真不错,“你要包养我?”
迟轲转身倚靠在吧台上,双手圈住他脖颈往下压了压,漫不经心地看?着那双眼睛:“你要愿意,也不是不行。”
他说话时呼吸很?轻,若有似无地擦过纪谦嘴唇,闹得人面红耳热。
纪谦大脑“嗡”的一下,眼神乱飘,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握住了他两侧凸起的胯骨。
回神后觉得不太礼貌,便?松开一只手,撑在这人腰后的吧台上,难耐地偏过头,余光却扫到迟轲戏谑的目光,忍不住心想:
不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能这么游刃有余?!
纪谦死死咬住后槽牙,闭眼深呼吸,稳住心神后,佯装若无其事地跟他对视:“不好意思,我封建古板,没有爱情前提,不谈肉/体关系。”
迟轲把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迅速把唇角的笑意抿回去,右手缓慢地从?他脖子上滑落,落在左胸口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戳弄起伏剧烈的心脏。
“怎么算有爱情前提?”他问。
纪谦捏着吧台边缘的指节泛白,整个人朝他压下去。
迟轲“哎”了一声,下意识后仰上半身,五指一张,抵在他胸口阻止了他的靠近:“老古板,有话好好说,别?净做些肉/体关系才能做的事。”
纪谦:“……”
纪谦蛮横无理地拽掉他碍事的手,不管不顾把人抱住,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无赖模样:“要先有培养感?情的机会,才可?能有爱情前提,哪有不努力就能包养大帅哥的道理?”
谁能有你会讲道理?
迟轲好笑道:“那我该怎么争取这个机会?”
“嗯……”纪谦装模作样地思考两秒,“森*晚*整*理你听过日久生情的说法吗?”
迟轲一本正经:“听得不多,我听一见钟情这种说法比较多。”
“那是我对——”纪谦差点把自己老底掀出?来,猛地咬住舌头咽回“你”字,“……我这不是给你一个努力的机会吗?”
迟轲把玩着他头发:“嗯,继续说。”
纪谦:“我作息规律,饮食健康,不喝酒不抽烟没有去酒吧ktv等娱乐场所的爱好,洁癖程度不影响生活,不会强行要求别?人迎合我的习惯,虽然不会打?扫卫生但?我有钱能请保洁,做饭还不会,但?可?以学?……”
迟轲听得哭笑不得,怜爱地叹了口气,抓着他后脑勺软乎乎的毛揉了又揉。
某人有时候真是呆得让人心疼,天生缺根心眼子,居然一股脑将?优点缺点全说了。
谁一开始不是先把缺点藏着掖着?
迟轲都不忍心逗他玩了。
纪谦对自己“因?祸得福、死里逃生”的好运气毫无所觉,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有什么没说。
确定这段自我介绍尽可?能详细后,他提了口冷气,虚张声势地说:“我个人从?客观层面出?发考虑,认为你可?以先搬过来跟我住一起,你觉得这个机会怎么样?”
顿了下,风轻云淡地补充道:“机不可?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