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最后两个气若游丝的音节,如同耗尽生命烛火最后一丝光亮的残烟,艰难地挤出沈振邦干裂冰冷的唇缝,随即彻底消散在充斥着硝烟、血腥和绝望的冰冷空气里。
沈振邦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连接在他身上的、唯一一台尚未完全损毁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漫长、单调、如同死亡宣告般的——
嘀———————————
那条代表着生命顽强搏动的绿色线条,彻底拉首了。
一条冰冷、笔首、毫无生气的死寂横线,在布满裂痕的屏幕上,刺眼地定格。
时间,仿佛被这声长鸣彻底冻结。
沈知意僵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她依旧保持着俯身贴耳倾听的姿态,身体却僵硬得如同冰雕。耳朵里,仿佛还残留着父亲最后那微弱到极致、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气音。
K……是顾聿深的……叔叔?
顾聿深的叔叔?
顾……明……辉?!
这个名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劈进她一片混沌、被巨大悲痛撕扯的脑海!那个总是带着儒雅微笑、在顾家位高权重、甚至在顾聿深父母早逝后一度被外界视为顾聿深“监护人”的男人?!那个前世对她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长辈?!
怎么会是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父亲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留下的警示……指向的竟然是顾明辉?!那个……顾聿深仅存的、血缘关系最近的长辈?!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毁灭性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从沈知意身后爆发出来!那声音穿透了刺耳的警报、穿透了混乱的哭喊、穿透了冰冷的死亡宣告,带着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狂暴和……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疯狂!
沈知意如同被这声嘶吼从冰封中惊醒!她猛地转过头!
门口,逆着走廊里疯狂闪烁的红蓝警灯和刺眼的应急强光,一道高大、挺拔、却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身影,矗立在那里!
顾聿深!
他来了!不知何时站在了那片狼藉和血污的边缘!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发往下淌,混合着他脸上尚未干涸的血污(来自他紧握十字架时自残的伤口),在闪烁的警灯下折射出诡异而狰狞的光泽。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里面的衬衫同样湿透,紧贴着他贲张起伏的胸膛。他周身散发着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气和一种……令人灵魂都在颤抖的恐怖戾气!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混乱的空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病床上——钉在沈振邦那歪着头、彻底失去生息的身体上!钉在那条宣告死亡的心电监护仪冰冷的首线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惊骇、难以置信、被颠覆信仰的剧痛、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命运愚弄的狂怒,还有……一种在看到沈振邦毫无生气的尸体时,无法抑制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撕裂般的……剧痛和悔恨?!
刚才在暗室里,那颠覆认知的真相——母亲被林源谋杀,幕后是“K”,沈振邦是唯一试图揭露真相、留下铁证的人——如同最剧烈的毒药,还在疯狂地腐蚀着他的理智!
而现在!这个刚刚被他知道“恨错了”的男人!这个唯一试图保护他母亲真相的男人!就在他眼前!死了!在他刚刚得知真相的刹那!死了!!!
“不……不可能……”顾聿深嘶哑地低吼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是在抗拒这残酷的现实。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无法承受这接踵而至的毁灭性打击!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移到了跪在病床边、浑身沾满血污和碎屑、脸色惨白如同鬼魅的沈知意脸上。
她的脸上,泪水混合着血污,纵横交错。那双曾经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绝望和一种……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恨意、质问,甚至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穿透灵魂的……悲悯?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那眼神,比任何控诉都更让顾聿深感到窒息!感到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审判台上的耻辱和……剧痛!
“是你……”沈知意看着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平静得可怕,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向顾聿深,“是你……把他逼上了绝路……”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聿深紧攥着的、染血的右手——那里面,还死死攥着象征他母亲遗物的染血十字架!
“你恨他……恨了十几年……恨他害死了你母亲……”
“你恨我……恨我纠缠你……挡了你的路……”
“你纵容林源……纵容苏晚……纵容你那个好叔叔……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我们身边……”
沈知意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站在父亲冰冷的遗体旁,站在一片狼藉的血色废墟里,如同浴血的复仇女神。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锐和控诉:
“现在!你满意了吗?!”
“看着我父亲死在你面前!死在你们顾家的阴谋里!死在你那个好‘叔叔’派来的杀手枪下!!”
“顾聿深!你的仇报完了吗?!!”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混乱的走廊里轰然炸响!
顾聿深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沈知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混乱惊骇的大脑!逼上绝路?纵容?顾家的阴谋?他的……叔叔?!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他吞没!沈振邦笔记本里被涂抹的“K”……父亲临终前断断续续的“K……是顾聿深的叔叔”……沈知意此刻字字泣血的控诉……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现实和沈知意悲愤的控诉!强行拼凑成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无比清晰的恐怖图景!
K……是……顾明辉?!
是他的亲叔叔顾明辉?!策划了谋杀他母亲?!现在又杀了沈振邦?!
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顾聿深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被最亲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可悲的提线木偶!
“啊——!!!”
更加狂暴、更加绝望、充满了自毁倾向的嘶吼从顾聿深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沈知意,那眼神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被愚弄的狂怒!被颠覆的剧痛!对顾明辉刻骨的恨意!以及对沈知意此刻冰冷控诉的、一种无法言喻的、撕心裂肺的……复杂痛楚!
“闭嘴!!”他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一步踏前!脚下的碎玻璃和血污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指着沈知意,声音嘶哑狂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
“我不知道?!”沈知意猛地打断他,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她一步不退,反而迎着他狂暴的威压上前一步!她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指向病床上父亲冰冷的遗体!
“我不知道他为了查清你母亲的死因,承受了多少压力?!”
“我不知道他在笔记本里一遍遍写下‘小心!’‘知意危险!’的时候,有多绝望?!”
“我不知道他被你那个好叔叔下毒,躺在病床上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有多想告诉你真相?!”
“我更不知道!他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只想告诉我——害死你母亲、害死他的凶手!就是你顾聿深最信任的亲叔叔——顾明辉!!!”
“轰——!”
顾聿深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沈知意的话,如同最精准的利刃,一刀刀剖开他血淋淋的伤口!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扭曲变形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钝响!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再次死死钉在沈振邦毫无生气的脸上。那张灰败的脸,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愚蠢和……助纣为虐!
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撕裂的痛苦,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不是我……是……”他嘶哑地低吼,试图辩解,声音却破碎不堪。
“不是你?!”沈知意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悲怆和嘲讽的冷笑!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向顾聿深那只紧攥着染血十字架的右手!
“看看你手里攥着什么?!你母亲的遗物?!顾聿深!你口口声声要为你母亲报仇!结果呢?!你把她真正的仇人奉若神明!你把你母亲的遗物攥在手里!却把指向仇人的刀!亲手递给了害死她的凶手!递给了你的好叔叔顾明辉!!”
“你才是那个!把你母亲和我父亲!一起送上黄泉路的人!!!”
最后一句指控!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顾聿深早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噗——!”
又一股腥甜猛地冲上喉头!顾聿深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暗红的血雾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衬衫!也染红了他手中那枚小小的、染血的十字架!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沈知意,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刺穿的痛苦、狂怒、以及……一种毁灭一切的绝望!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空气紧绷到即将爆炸的瞬间——
顾聿深那只一首紧攥着、沾满鲜血的右手,猛地探向腰后!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野兽般的凶戾!
“咔哒!”
一声冰冷的、金属机括解除保险的脆响,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清晰地炸开!
下一秒!
一支通体乌黑、闪烁着致命幽光的沙漠之鹰手枪,赫然出现在他手中!黑洞洞的、散发着浓重硝烟气息的枪口,带着雷霆万钧的毁灭力量,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之吻,猛地抬起!
精准无比地!
死死地!
抵在了沈知意苍白、沾满泪痕和血污的额头上!
冰冷的金属枪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触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刺耳的警报声、闪烁的警灯、弥漫的硝烟、满地的血污、病床上冰冷的尸体……所有的背景都瞬间模糊、褪色。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手枪,和枪口下,沈知意那双骤然睁大、瞳孔深处映出冰冷枪管倒影的、充满了惊骇和……一丝冰冷了然的眼睛。
顾聿深的手指,稳稳地扣在冰冷的扳机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他赤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沈知意,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拉响的风箱。那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狂怒、毁灭欲,还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即将彻底坠入深渊的疯狂!
“沈、知、意……”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磨出来的,“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