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枫背靠着门板,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过了好一阵,脸上的热度才稍稍退下去一点。窗外,天色己经从深灰转成了鱼肚白。楼下城中村特有的“交响乐”己经提前开始了——三轮摩托突突的发动声、卷帘门哗啦啦拉起的声音、小贩们卸货摆摊的吆喝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各种噪音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顽强地穿透薄薄的门板,钻进他的耳朵。
想再睡个回笼觉是彻底没戏了。陈枫叹了口气,认命地走到窗边那张破书桌前,拿起自己那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又趿拉着解放鞋,硬着头皮再次开门,做贼似的飞快溜进卫生间,胡乱刷了牙,用冷水抹了把脸。清凉的水多少让他彻底清醒了些。
洗漱完,他决定下楼觅食。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他锁好那扇聊胜于无的房门,快步走下狭窄的楼梯。
清晨的城中村巷道,比昨晚更加拥挤和喧嚣。道路两旁己经被各式各样的摊点占据: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铺、支着油锅炸油条的、卖豆浆豆花的、还有推着车卖各种廉价小商品的……人潮涌动,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炸油的油烟味、汗味和垃圾隔夜未清的酸腐气。
陈枫避开人流,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门口支着几张矮桌的潮汕粥铺坐下,点了一碗白粥和一小碟咸菜。粥刚端上来,旁边紧挨着的一家挂着“王记肠粉”招牌的小店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哗和骚动,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阿娟!阿娟!你怎么了?!醒醒啊!别吓我!”
“快!快打120啊!有人晕倒了!”
“天呐!这脸色……”
陈枫端着粥碗,循声望去。只见肠粉店门口,一个穿着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极其不祥的灰白,嘴唇微微发绀,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声急促而短浅,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扯。旁边一个同样穿着围裙、满脸油汗、神情极度惊慌的中年男人正跪在地上,一手托着女人的头,一手抖得不成样子地抓着手机,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嘶喊:“喂!120吗?救命啊!我老婆不行了!在……在江城城中村这边,对对,王记肠粉!快点!求你们快点来啊!她没气了似的……呜呜……”说到后面,竟带上了哭腔。
周围迅速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上前。
陈枫放下粥碗,眉头微微蹙起。他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挤进人群,蹲到那男人身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些:“大哥,怎么回事?她这是怎么了?”
那男人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我……我也不知道啊!昨晚她就说心口有点闷,喘不上气,当时想着可能是累着了,就没在意……今早起来,她说好多了,没事了,我们就照常出摊……谁知道……谁知道刚把东西摆出来,她突然就捂着胸口,说……说疼得厉害,然后……然后就倒下了!话都说不出来了!呜呜呜……”他抱着妻子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哭得浑身发抖。
陈枫的目光紧紧锁在昏迷女人的脸上。自幼跟随师父,不仅学武强身,更兼修了与武术隐隐相通的中医望气和风水堪舆之术。中医首重“望”,此刻,他下意识地催动了师父所授的“望气术”。在他凝神专注的视线里,寻常人看到的只是苍白的面容,但他却清晰地“看”到,那女人印堂(两眉之间)的位置,一团浓郁如墨汁、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气,正死死地笼罩着!那绝非寻常病痛产生的淡淡晦暗之气,而是……一种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死气!像沼泽里冒出的毒瘴,牢牢地吸附在那里,并且还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周围侵蚀扩散。陈枫心头猛地一沉,这气色凶险至极!师父说过,印堂黑气如此浓重且凝而不散,非寻常病灶,乃是阴宅风水剧变引发的气机断绝之兆!若任其发展,不出三日,回天乏术!
情况紧急,容不得多想。陈枫抬起头,看向那哭得几乎崩溃的男人,语气凝重,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大哥!这不是普通的病!是你家祖坟出了问题!赶紧回老家看看!十有八九是塌了!或者被严重冲撞了!超过三天,神仙也救不了你老婆!快!现在就回去!”
他这话一出,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啥玩意儿?祖坟塌了?”
“噗……这小伙子说啥胡话呢?”
“神经病吧?人都这样了还扯什么祖坟?”
“哈哈哈!这民工兄弟是睡迷糊了还是看风水小说看魔怔了?”
那正抱着妻子哭嚎的男人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陈枫,里面瞬间充满了被冒犯的狂怒和极度的不信!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恐惧和绝望的出口,指着陈枫的鼻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咆哮起来,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陈枫脸上: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他妈才祖坟塌了!你们全家祖坟都塌了!你个死民工懂个屁!滚!给老子滚远点!少在这儿装神弄鬼咒我老婆!”
就在这时,尖锐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了城中村清晨的喧嚣,疾速驶来。红蓝闪烁的灯光在围观人群惊愕的脸上快速扫过。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提着担架和急救箱,迅速分开人群冲了进来,动作麻利地开始检查昏迷女人的生命体征,给她吸氧。
那男人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到医生身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医生!救救我老婆!快救救她!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
医生一边指挥护士将病人抬上担架,一边快速询问着病史。男人被医护人员催促着,跌跌撞撞地跟着担架往救护车方向跑。临上车前,他猛地回头,在闪烁的红蓝灯光下,恶狠狠地、带着极度憎恶和鄙夷的眼神,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了还站在原地、显得有些突兀和孤立的陈枫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都是你这扫把星胡说八道!
救护车门“砰”地关上,警笛声再次拉响,载着危在旦夕的女人和愤怒绝望的男人,呼啸着冲出了狭窄的巷道,迅速消失在城中村迷宫般的楼影深处。
留下陈枫一个人,站在王记肠粉店门口那摊被打翻的酱油污渍旁。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还没完全散去,那些惊诧、怀疑、嘲讽、看笑话的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议论声嗡嗡地钻进他的耳朵。
“啧,这年头啥人都有……”
“想当神棍想疯了吧?也不看看地方!”
“就是,祖坟都扯出来了,笑死个人!”
“看他那傻样儿,哈哈哈……”
陈枫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自己那剃得短短的、硬硬的头发茬,脸上还带着点没完全褪去的红晕,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固执的困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印堂上那团浓得化不开的死气,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救护车能救急,但能拔除那源自阴宅断绝的索命死气吗?他望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