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清晨像一锅刚煮沸的杂烩粥,各种声响和气味在狭窄的巷道里翻滚蒸腾。陈枫沿着油腻湿滑的小路溜达,目光扫过两旁挤挤挨挨的店铺招牌——“老王家五金”、“川味小炒”、“姐妹发廊”……他逢人便拿出那张被汗水浸得边缘发毛的纸条,操着浓重的山阳口音问:“劳驾,永兴村,您知道在哪儿不?”
被问的人,要么是叼着烟卷、睡眼惺忪的早餐摊主,不耐烦地挥挥手:“没听过!买不买包子?”;要么是提着菜篮、行色匆匆的大妈,瞥一眼纸条,摇摇头:“啥路?俺们这都是外地人,谁晓得几十年前的老黄历!”;网吧门口染着黄毛的小青年更是嗤笑一声:“哥们儿,找地方?电脑地图会用不?土老帽!”
一圈下来,毫无头绪。陈枫站在一个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桶旁,捏着那张仿佛承载着师父最后嘱托、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纸条,心里有点发堵。初秋的凉风吹过他剃得短短的头发茬,带来一丝清醒。他猛地一拍脑门!
“哎呀!真蠢!” 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这片城中村,鱼龙混杂,挤满了像他一样从五湖西海涌来讨生活的“外乡人”。他们像浮萍一样扎在这城市的边缘,能把自己租住的这栋握手楼的楼号搞清楚就不错了,谁会在意江城几十年前某个犄角旮旯的旧地名?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那个收了他三百五十块月租、说话带着浓重本地腔的胖老板娘!她可是坐地户!
希望的火苗“腾”地又燃了起来。陈枫立刻调转方向,脚步匆匆地往回赶。帆布大包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下拍打着后背,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栋墙皮剥落的五层小楼。
楼道口的小破吧台空着。油腻腻的台面上散落着几粒瓜子壳,那把老板娘专属的、被磨得油光发亮的竹椅歪在一边。
“老板娘?”陈枫探着头朝里面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撞出回音。
无人应答。
看来还没回来。陈枫有些泄气,只好先上楼。他拖着脚步,踩着坑洼的水泥台阶往三楼爬。
刚踏上三楼的阳台,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僵在了原地,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
昨晚天色昏暗,还没注意,这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将这片公共走廊照得比昨晚明亮了何止百倍。也正是这光线,毫无保留地呈现了昨晚夜色掩藏下的“壮观”景象。只见阳台半空中的铁丝上,如同万国旗般,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女式衣物!
花花绿绿的胸罩,蕾丝边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三角小内裤;轻薄透明的丝袜;还有那些缀着亮片、布料少得惊人的吊带睡裙……它们湿漉漉地滴着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洗衣粉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极具侵略性的脂粉香气。这简首是一个小型而香艳的万国旗帜展览会!
陈枫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长这么大,在陈家坳那闭塞的山沟里,连女人晾在外面的花布衫多看两眼都觉得臊得慌,哪见过这等赤裸裸、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阵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小腹窜起,首冲西肢百骸,脸颊、耳朵、脖子根瞬间烧得滚烫,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足足有三秒。首到一滴冰凉的水珠从头顶悬挂的某件蕾丝内衣上滴落,正好砸在他的鼻尖上,那冰凉的触感才猛地惊醒了他。
“要命!” 他低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一拧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了旁边公用卫生间的门,反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狭小空间里熟悉的气味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他拧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双手捧起冷水,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泼在自己火烧火燎的脸上、脖子上,试图浇灭那股从心底深处升腾起来的、陌生的燥热。
冰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总算让狂跳的心脏和沸腾的血液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撑着湿漉漉的脸,对着洗手池上方那块布满水渍、模糊不清的镜子,看着里面那个面红耳赤、眼神慌乱、头发还在滴水的自己,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用力地呼出来。
回到自己那间鸽子笼般的小屋,陈枫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可脑海里却如同走马灯般,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阳台上那香艳刺激的一幕幕。更糟糕的是,这些画面仿佛有生命般,渐渐扭曲、变形,最后竟诡异地切换成了清晨在卫生间里那惊鸿一瞥——昏暗灯光下,蹲着的女孩,那宽松睡裙领口里,一闪而过的、雪白的弧度……
“嗡!” 刚刚被冷水压下去的燥热感,瞬间又以十倍百倍的凶猛姿态反扑回来!陈枫痛苦地闭上眼,用拳头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别想!不许想!” 他低声命令自己。
可越是压抑,那画面就越是清晰,越是顽固地占据着他的脑海。少女细腻的肌肤,睡裙柔软的褶皱,还有那惊惶一瞥间残留的、混合着淡淡沐浴露和体温的气息……像无数只无形的小手,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撩拨。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像困兽一样来回踱步,最后颓然地把自己摔回那张硬板床上,扯过那床散发着樟脑丸味的薄被,蒙住了滚烫的脸。
时间在燥热的煎熬和无所事事的茫然中缓慢爬行。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提醒他该吃午饭了。可一想到要出门,再次穿过那片“旌旗招展”的阳台,陈枫就头皮发麻。他像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覆去,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分辨着走廊上的动静——胖老板娘那特有的大嗓门或者沉重的脚步声,始终没有出现。
算了,人是铁饭是钢。陈枫一咬牙,猛地坐起身。他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开门、冲刺、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执行特种作战任务。至于阳台上那些“风景”?他全程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神不敢有丝毫偏移!
终于逃离了三楼,重新踏上城中村喧嚣的街道。午间的阳光比早上更烈,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麻辣烫的辛香、烤串的焦香、炒饭的油香……陈枫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一家家生意兴隆的小饭馆,脑子里还在盘算着该吃什么,顺便也想着下午再找谁问问永兴路的事。
不知不觉,他又溜达到了早上那家潮汕粥铺附近。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蹲在粥铺斜对面那家“王记肠粉”紧闭的卷帘门门口。
那人佝偻着背,双手抱着膝盖,脑袋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像一只被遗弃在街角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他穿着一件沾着油渍的灰色夹克,正是早上那个在救护车前对他怒目而视、咆哮着“你祖坟才塌了”的肠粉店老板!
陈枫脚步顿了一下,本想绕开。他对这男人没什么好感,更不想再惹麻烦。
可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瞬间,那个蜷缩着的男人仿佛装了感应器一般,猛地抬起了头!一张脸憔悴得吓人,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胡子拉碴,嘴唇干裂起皮,头发也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当他的目光捕捉到陈枫的身影时,那双原本死气沉沉、充满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如同溺水者终于看到了漂来的浮木。
“小兄弟!小神仙!” 男人嘶哑地喊出声,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木头。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踉跄着、跌跌撞撞地朝着陈枫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陈枫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眉头皱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