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对许尧说话时，他声音不自觉就弱了下来。
许尧看他说话费力的样子，瞥了眼呼吸机上的数值，陆淮真现在的体征很稳定，呼吸频率也在正常范围。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严肃地皱眉看了他一眼：“少说话，多休息。”
陆淮真轻声笑，“我没事，你就说你要不要听？”
他分享欲旺盛的时候，就算许尧说不，陆淮真还是会自顾自说。
所以既然知道拒绝和接受的结果都一样，许尧就顺着他的话说：“嗯，你说。”
陆淮真轻呼了口气，看向他的眼睛慢悠悠转向天花板，开始回忆刚才的梦。
“我梦见我妈了，还有你……”
他声音悠悠的，像是在说梦话。
不过说完这句话，他哽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
许尧注意到他眼里的笑没了，转而被一种忧伤的神色取代。
还是和以前一样，有什么情绪全部表达在脸上。
许尧甚至都不用猜，就能从他脸上看到他现在的心情是开心的还是伤心的。
为了做好一个称职的倾听者，许尧引导着他继续往下说：“然后呢？”
听见他的声音，陆淮真从回忆中抽离思绪，侧过头看向许尧，“我还以为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到这，他跟个孩子似的红了眼睛，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尽数展露在了许尧面前。
许尧神色一顿，突然想起陆淮真以前也是这样。
不论遇到开心的事，还是委屈的事，陆淮真总会第一时间找自己倾诉。
陆淮真开心的时候，他就跟着笑笑，委屈的时候，许尧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用陪伴代替安慰。
陆淮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每次都是好声好气地提出来，然后陆淮真也会积极改正。
他俩就像是天作之合，许尧也从没遇到过比陆淮真还合自己拍的人。
虽然他比陆淮真大两岁，还是学长，但陆淮真几乎没跟他置过什么气，每次意见不一的时候，都是陆淮真顺着他。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陆淮真就是个活泼开朗的小太阳，浑身散发着吸引人靠近的光，也从不发脾气。
反倒是许尧平时生气得比较多，不过大多时候都是生闷气。
每次他一生气，就闷着不说话，陆淮真总能第一时间感受到他的情绪，并且会想方设法逗他笑，让他消气。
所以他们几乎没吵过架。
这么一想，陆淮真当年删他微信那次，算是他跟陆淮真相处那几年来发过的最大的脾气了。
想起往事，许尧鼻腔涌起一股酸涩，对上陆淮真虚弱的眼神，他眼睛也跟着一阵发疼。
过去的五年，是他亲手锻造的一把刀，血淋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眼眶里像有什么要往外淌，许尧赶紧抬手揉了下鼻子，忍住了。
他右手还被陆淮真握着，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他低着头，抽出自己的手覆在陆淮真的手背上，反过来握住了陆淮真，“梦都是反的，别当真。”
陆淮真指尖动了动，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看着天花板，“可那个梦很真……”
许尧没接他的话，他不知道怎么接。
陆淮真也没想他说什么，继续说自己的：“因为我妈，她真的……”
死了。
就躺在不久前他去的那个墓园里。
陆淮真后面那两个字没说完，但许尧己经猜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也有离世了的亲人，他能体会陆淮真的感受。
但他无法用言语说出那种感觉。
本以为不会再为曾经的往事伤痛，可是看到陆淮真难过的表情，他突然也为自己长眠地底的父亲感到伤心。
他安抚地拍了拍陆淮真手背，想跟他说“我还活着，把悲伤的梦忘了吧，以后我会好好陪你”。
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好好养伤，别想太多了，对伤口恢复不好。”
陆淮真闭上嘴，默默地看他一眼，然后乖顺点头：“嗯。”
“叮……”许尧兜里的手机伴随着震动的声音，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震动声在静下来的房间里就显得更清晰了。
许尧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人——资助人。
是陆衍清。
许尧本想当着陆淮真面接的，可他突然想起，陆淮真还不知道自己跟陆衍清认识。
他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去看陆淮真，发现陆淮真也在盯着手机看。
他莫名感觉更心虚了，盯着陆淮真的脸怔愣了一瞬。
手机响个不停，陆淮真看他愣神，开口提醒他：“怎么不接？”
许尧拿着手机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
本来还在思考着怎么开脱，病房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接着就走进来几个跟他一样穿白大褂的医生。
走在前面的一个男医生看到许尧，一眼就认出了他，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么巧，许医生也在呐？”
许尧浑身一抖，条件反射般松开握着陆淮真的手，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动作反应之迅速，让陆淮真觉得他刚刚甩开的是一只烫手山芋。
明明两人刚才还那么温情脉脉地说着心里话……
要不是这些医生突然闯进来，许尧应该不会被吓着，这么一想，他看着那些医生的眼神就带了些幽怨。
许尧侧过身看向那个男医生，因为不熟，他叫不出名字，只好回以一个微笑，“不巧，我过来查房。”
男医生挑眉：“可我记得他好像不归你管吧？”
许尧愣了愣，他不认得这个人，但这医院的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捏着手机，面不改色地搪塞：“喔，那应该是我走错了……”
走错了？
明明就是来看他的，为什么要说走错了？
陆淮真狐疑地盯着许尧，可许尧看都没看他一眼，拿着手里响个不停的手机，对那个医生说：“你们先忙，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临走前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陆淮真留下。
陆淮真心里满是疑惑。
许尧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