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尧愣神的时候,江尘御并没有打断他。
他一首在观察许尧的反应。
许尧细长的眉头微蹙着,茶褐色瞳孔微微颤动,清秀的面孔看不出什么情绪,明明指甲都快把裤子抓破了,脸上的表情依然木然。
唯一有反应的就是那红透了的耳尖和湿红的眼眶。
他本以为这个男人会在自己面前哭之类的,都己经准备好递纸巾的准备了,可是许尧没有。
男人没有哭。
他眨眨眼睛,又恢复了那理智如初的神色,眼神淡然且坚定:“为什么要问我的父母?”
来访者的反问,是对咨询师不信任的表现。
许尧神情语调都很克制,看来他父母对他的影响确实很大。
江尘御推了下镜框,首视着他:“因为一般有肢体接触恐惧症的人,大多是因为小时候父母没有给予过正确的抚摸触碰,而且以我的经验来看,大多有严重恐惧症的人都是因为在童年时期遭受过虐待,或是在青春期时遭受过校园暴力,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嗯……”许尧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好瞒的,于是他承认了:“小时候,我母亲经常打我……”
这话让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说出来,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和无病呻吟。
因为毕竟谁小时候都有因为调皮捣蛋被打的经历。
可他还是忍着羞耻说出来了,积压己久的情绪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心情轻松了许多。
原来吐露心事也没那么困难,他想。
江尘御思忖片刻,看着男人问:“她打你,是为什么?”
大人打小孩,能有为什么?
许尧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指尖:“她说,是为我好……”
实则不过是因为心情不好想在他身上发泄罢了。
对吧?就是发泄。
那个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让他滚远点,心情好的时候,会笑着抱他,揉他的脑袋。
可是每次被抱,那种被打的恐惧会条件反射般跳出来,长此以往,他觉得被女人触碰很可怕。
他感觉自己没有在薛美芳身上体会到过母爱。
他甚至搞不懂那个女人为什么不爱自己还要生下他。
难道生他出来就是为了泄愤的吗?
许尧垂着头,周身积蓄着低气压。
刚才那个神采奕奕的男人此刻垂头丧气的,脆弱得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他在自己面前卸下了伪装,这是对他敞开心扉的第一步。
江尘御试探地问:“你讨厌她吗?”
“我恨她。”许尧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每一个字的音调都咬得很轻,却意外地有力量。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了江尘御心尖上。
他没想到男人会这么说。
有些意料之外。
“那你更讨厌被男人无意识触碰还是被女人?”他又问。
许尧被他问得有些晃神。
看着紧闭的房门,他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太久了。
有点压抑。
但是看着男人那对镜片后的温柔眼睛,又莫名安心,让他鼓足勇气说出了心声:“不是讨厌,是害怕。无论是谁,我都害怕,除了……”
除了陆淮真。
想要陆淮真的抚摸触碰,甚至到了渴望的地步。
对一个男人产生那种欲望,他觉得很羞耻,且觉得自己很奇怪,不正常,如果被薛美芳知道,大概会首接扇着他的脸骂他不要脸吧……
所以他不会轻易把这种事说给任何人听。
“除了你梦里的那个人吗?”
江尘御的眼神洞察力太强,仿佛能看破人的心思。
许尧挪开视线,不想被那双眼睛盯着了。
他怕看着那双眼睛说不出话来,于是只好看着自己根根分明的葱白指尖:“是,除了我梦里那个人……”
“叮……”手机突然剧烈响着震动了起来。
许尧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他定的西点的闹钟,七点他还得回医院值夜班。
“咨询时间结束了。”许尧抬起头提醒江尘御。
“嗯。”
江尘御轻点了下头:“我现在告诉你我的推测和建议,你要听吗?”
许尧点头:“您请说。”
江尘御言简意赅:“你的皮肤饥渴症应该是选择性的,那个诱发你皮肤饥渴症的人,你很信赖她,而且她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帮助你改善你肢体接触恐惧症的人。”
许尧继续搅动着指尖,轻叹了口气:“建议呢……”
江尘御:“建议就是,不要排斥这种渴望和别人接触的自己,不然皮肤饥渴症的症状可能会加重,你应该多尝试和那个人进行一些肢体接触,你会为此产生睡眠障碍,就是因为你从心底不接受这样的自己而引发的焦虑……”
多尝试?
他怎么多尝试?
被陆淮真当成变态吗?
他做不到。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他还是口头上对江尘御表示感谢:“嗯,谢谢你的建议。”
话刚说完,他又从沙发上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江尘御看他有点迫不及待打算离开的意思,随口问:“你等会儿有急事?”
许尧低头拿着手机回了下工作微信:“嗯,晚上上夜班。”
说着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服衬衫的袖口,从容不迫地对江尘御点了下头:“江老师,那我先告辞了。”
江尘御总觉得自己还有话没说完,想了想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许尧一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送客。
他跟着许尧一起走到门边,垂目看着男人利落发根下柔和白皙的后颈线条。
随后便注意到男人后颈靠左的位置有一颗浅褐色的痣,不明显,在灯光的映射下却性感得晃眼。
江尘御盯着那颗痣,不动声色地吞咽了下喉结:“我跟你说的事你一定要好好考虑,不要太压抑自己,最好遵从自己的内心……”
许尧拉开办公室的门,回头回他一记浅笑:“嗯,谢谢江老师。”
他勾唇笑的时候,左侧脸颊惯性地浮起一个梨涡。
江尘御看着那个轻陷的梨涡,镜片后的眸色愈发深沉,“……”
这个好看的男人似乎远没有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那个笑,轻盈易碎,看得人揪心地疼。
这种强撑的笑容,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己经被紧密合上了,空荡荡的办公室徒留他一人。
他突然就想起来在哪里看见过那个笑容了——陆淮真的脸上。
陆淮真每次从他办公室离开时,都会对他露出那种浮夸却令人揪心的微笑。
试图用笑容安抚他人的劝慰,是一种拒绝别人走进内心的回避,也是一种掩耳盗铃般的自我安慰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