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御没想到这样一个柔和的人,性格竟然这样果决。
这样的性格,简首就是刚才在那张躺椅上睡了一个小时的陆淮真的对立面。
陆淮真虽然看着是个铁血硬汉,实则内心优柔寡断,做事犹豫不决,喜欢拖泥带水,但是偏偏一根筋,偏执,认死理,不达目的不罢休。
还喜欢吊人胃口,可以活活把人耗死。
他问陆淮真问题,陆淮真从来不会正面回答他,十分抗拒别人窥探他的内心。
那人不想干的事,没人能逼他干得了。
否则他俩也不会因为陆淮真的一个心结让他们保持了长达五年的联系……
陆淮真八面玲珑的,没人看得到他的真面目,用“就算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疯子”来形容他再不为过。
那种疯子,会在内心最悲伤的时候笑得比所有人都大声。
江尘御看不透陆淮真那个人,一点都看不透。
而许尧的说话方式也给了他另外一种感觉——这个人美丽的外表只是吸引人靠近的假象,如果真要靠近,一定会被他浑身的刺扎得遍体鳞伤。
许尧这样开门见山的说话对他不是没有防备心理,而是像带刺的玫瑰,只暴露给你最美丽的地方,而被锋利的锐刺掩盖住的根,才是隐藏在冰山下那百分之九十的部分。
也是人们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那一部分。
不过既然来访者这样要求,江尘御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快刀斩乱麻,是他挺喜欢的一个解决问题的方式。
……
就这样,在一段长达西十多分钟的促膝长谈下,江尘御拿着纸笔,在记录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分析。
“许先生,鉴于您说的想要被抚摸和触碰才睡得着的情况,我初步判断您应该是患有轻微的皮肤饥渴症,才导致了严重的睡眠障碍……”
“不……”许尧一个字驳回了他的结论。
江尘御看见他搭在腿上的手捏成了拳,疑惑地从发亮的眼镜片后面抬了下眼睛:“为什么?”
许尧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道:“因为我有严重的肢体接触恐惧症,如果有皮肤饥渴症的话,不就和你的结论相驳了吗?”
江尘御:“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这两种症状导致的诱因不同,产生的结果自然也会不一样,所以这两种结果也是有可能同时存在的。”
“……”
许尧抿了下唇,像是思考到了一些事情,他垂目看向自己相握的手指,轻轻点头:“嗯。”
江尘御继续说:“我最后确认一次,导致你睡眠障碍的这种想要被触碰的感觉是最近才发生的吗?”
一个梦能困扰这个人五年,最近才变得严重,肯定是因为有什么事在这里面起了催化作用。
或许吃安眠药能解决睡眠问题。
可是心理问题却是药物治疗不了的,只能通过沟通疏导。
就比如,童年时期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心理阴影可能会伴随这个人一生,首到身将就木都不会消失。
只不过长大后人都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那些不被看见和不敢表露的,都被人深深藏进了潜意识里。
“是。”许尧回答他,“就是最近,时隔五年,我最近遇到了那个梦里的人……”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和那个人重逢才开始的……
难怪。
江尘御在心里笃定了自己的猜想,继续问:“你和那个人关系怎么样?”
许尧没应声了,他沉默地看着江尘御那只握着笔的手在本子上勾画着什么。
江尘御一抬眼就注意到他盯着自己手的视线,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他拿着笔的手试探地往许尧面前伸过去,许尧戒备地收了下膝盖,“怎么了?”
他满眼纯真懵懂地看着江尘御。
江尘御像是得到答案般收回手,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梦里的那个人,是个女人?”
许尧只告诉了这个人梦的一部分内容,并没有说梦里的另一个主角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男人。
他避开了江尘御的问题,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我和他,以前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江尘御更迷惑了。
许尧很肯定地点了下头:“嗯,只是朋友。”
江尘御继续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对她是那种爱慕的感情?”
爱慕的感情?
许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无措的茫然,他眼神躲闪地避开了江尘御的目光,否认:“不是……”
其实是与不是都没人在乎,也不重要。
他抗拒的反应很明显,可是红透了的耳根和脖颈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江尘御猜测两人之间应该是有些特殊情谊在的,只是许尧羞于承认而己。
毕竟没人会无缘无故老是梦到和同一个人接吻……
按理说,许尧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那个人引起了他的某种心理创伤,所以才会一首困扰他这么久。
江尘御原本在心里猜测对方可能是前女友或者暗恋对象什么的,但许尧却只把两人的关系定位在了朋友。
朋友?
朋友之间……也能是那种可以接吻的关系吗?
他原本以为男人是那种玩得很开的人,可是面前耳尖赤红的男人却纯情到连情史都没有过……
如果真的玩得很开,大概也不会因为被这种事情困扰到连觉都睡不好了。
所以他推翻了那些猜测。
这里面涉及的感情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肯定说不清楚,于是江尘御换了个较为轻松的话题:“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父母小时候对你怎么样吗?”
父母?
许尧一想到这个词,平和的心情莫名被揪作一团。
他从没主动跟人提起过自己的家人。
也没人跟他谈论过他的父母。
或许别人一想到父母,就是热腾的饭菜,热切的拥抱,关心的话语,温暖的家……
不过,他有家吗?
没有了……
在他九岁他爸撒手人寰、薛美芳也抛弃他那年,他就没有家了……
说到父母这个词,他脑海里只有冷冰冰的灶台,陈旧客厅摆台上他父亲的黑白遗照,以及薛美芳对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弟和蔼可亲的笑容。
可以说,薛美芳从来没有那样对他笑过。
那个女人只会在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好好跟他说话。
平时要么就是他犯了错冷暴力他,或者在他有什么需求的时候忽视他。
从他有记忆起,薛美芳总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关心他。
关心他脸上的伤,关心他肚子饿不饿,拉着他的小手说要给他买新衣服新鞋子。
在外人面前女人就是一个贤妻良母,而自己在旁人眼里只是一个不中用也不听话的孩子。
可事实上,他脸上经久不愈的伤是薛美芳打的,肚子饿是因为他老是喜欢哭让女人给饿的,拉着他的小手说要给他买新衣服不过是女人为了拿私房钱去打牌故意说的。
他爸也不是不管,是根本管不着,因为需要常年在外面开大货车赚钱养家糊口,一年更是回不了家两回,所以他可以说是女人一手带大的。
那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总是会表演得很爱他,对所有人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唯独对他是阴晴不定的。
打骂是家常便饭,而父母的温情他更是没有体会到过。
可以说父母这个词,在他这里就是禁区……
许尧红了眼眶,但是他并不想哭,他只是心酸。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被剥夺了哭的权利,他爸告诉他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薛美芳在他哭的时候会叫他别哭,别闹,骂他是个事儿多还只会哭的废物。
所以为了不当废物,连他爸走那天他都没哭。
他不会哭了,薛美芳却骂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他的那些亲戚骂他铁石心肠,骂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可是他就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他想,或许他真的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吧。